为何她会有一丝丝异样的熟稔,除此之外还有难以忽视的心酸和悔恨稍纵即逝。她不确定这种情绪由何而来,莫名地有些紧张。

“这里是本王的一处宅子,进来吧。”萧衍的声音有些沉,听得人心里闷闷的。

阿篱仰首注目了一眼刻着“云府”的那块阀阅,着实是抓不住那股熟悉感来自何处,毕竟她先前从未入过京,也从未听过什么云府,何况这是七皇子的私人宅邸,她不敢近前,懦懦地答道:“民女不便入内,请殿下勿怪。”

门子听见外面的动静开门探看,见是萧大人回来了立马大开府门,值夜的小厮也立在两侧听候差遣。萧衍摆手遣散了下人,回身道:“要带你去的那处地方在宅院里,很快就送你回去。”

理智来说阿篱着实不该进七皇子的私宅,可是那种怪异的熟悉感助着她的冲动,她竟转而应承下来,与萧衍一前一后进了府。

入府内那种熟悉的感觉倒是消失了,点着灯的屋子不多,门阙森然,在月光下泛着不真实的毛边。夜风从廊庑的另一端吹度过来,阿篱不由自主地环起手臂,萧衍却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下一刻便回头从照影的手里接过那件墨色的鹤氅交给她。

很快到了目的地,那是整座宅子的最高处,是修建在小丘之上的一座楼阁,借着月光,依稀可见匾上錾着“翠屏楼”三个字,楼宇四角系着的琉璃风灯明明灭灭,像夏夜萤火的流光。“翠屏楼”,阿篱在心中默念这三个字,既常见又世俗,境界也不像皇族子弟惯常会用的字眼。

登上楼宇,视野极为开阔,皎皎月华泄地,近处铛玉朱台,落桐靡靡,眺望万家灯火,如同漂浮在天河中的浩瀚繁星。有丹桂不知植在何处,暗香浮动,花月两相拥。

真是“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面前的供桌上秉一盏风烛,陈献冰糖彩丝的瓜饼并各类果品,香炉内斗香未燃。阿篱好奇问:“京中也有拜月习俗吗?”

萧衍接过照影默默递上来的兔子宫灯,此时灯内已经燃上烛火,昏黄光亮跳动,将两个人影拉的很长,他答:“不知道,或许寻常百姓人家会有。”随后他抬手示意阿篱去燃香。

阿篱看着那兔子灯喜欢极了,成对的团兔追赶嬉戏,似要从琉璃画屏上跃出来,萧衍顺着她的视线将手里的灯搁在桌上:“待会玩,先燃香。”

“是!”得到了首肯的阿篱应得轻快,点灯的发烛便放在香炉旁,斗香燃烧,飘出细细的烟,萧衍将阿篱拉与自己身侧,向着满月方向揖拜,如此三次之后,他问道:“拜月的祝文你可记得。”

阿篱当然不记得,她尚在怔愣,堂堂萧七殿下,整日冷着脸的冷面阎罗,现在这是在干嘛,与她一同拜月?先不说他的身份做这些事实在是纡尊降贵,只说拜月是女子的事,他一个男子莫非也求貌美?求郎君?

萧衍看着她呆怔的表情轻哼一声:“就知道你不记得,还是本王来。”说完他不知从哪里摸出写着祝文的月光纸,竟朗声诵起来,他的嗓音自带一段泠泠的尾音,如同泉水漫过心尖,阿篱忽觉得一阵脸热,掩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张了握,握了张。

好一会拜月仪式终了,萧衍又像是变戏法似的托出一只手掌大的海螺:“喏,放在耳边听。”

阿篱双手接过,将螺靠近耳边,旋即她的眼睛便瞪大了,萧衍解释道:“这是吟风螺,装的是大海的风声与潮声。”

“听说江州中秋有观潮的风俗,京中无法观潮,只得用这小玩意代替了。”

“怎么样,闭上眼是不是近乎以假乱真。”

阿篱看着面前人娓娓道来,一字一句,全不是他的身份该同她说的,在云府阀阅前那种一闪而过的悔恨此时激荡着新涌起的触动,愉悦与悲伤同时爬上心头,使眼眶发热、使喉头发梗、使胸腔发闷,她怕自己不合时宜地落泪,极力仰起头,眯起眼睛,看见月上中天,她道:“海上明月共潮生。”

“月色真好。”

“嗯。”萧衍应声不大,更被外街更夫的梆子声盖住了。

阿篱恍然回神:“殿下,三更天了,民女得回校礼监。”

“好”萧衍拿过兔子灯塞在她的手里:“走吧,送你回去。”

阿篱的“不必麻烦殿下亲自相送”说至一半,察觉自己身上还披着萧衍的鹤氅,便噤声了。算了,近日颇得他的照顾,还是顺着他的意思。

回去的马车上,阿篱问:“殿下为何不将兔子灯制成兔子状。”

萧衍:“做不好。”

阿篱:“宫中无人会制兔子灯?”

萧衍用看傻子的眼神审视了她一眼。

“……”阿篱底气不足地继续问:“那这上面的兔子是殿下所绘?”

“是。”

“殿下画技可谓出神入化。”她赞美的诚心,听者却不大乐意,阿篱看着他的脸色试探道:“六法俱全,万象必尽,神人假手,穷极造化?”

“本王不擅绘飞禽走兽。”萧衍幽幽开口:“但是比之于你也算得上六法俱全。”

阿篱不服气:“……殿下怎知我画技惨不忍睹,你又不识得我。”驳了一半她的气势便矮下去,主要是她的画技确实与绣工不相上下。

“我当然识得你,识得你许久许久了。”这话萧衍只在心里想了一遍,面上仍旧随意道:“猜的。”

待至校礼监门外,阿篱无论如何也不敢把宫灯形制的兔子灯带回去,萧衍便不再为难她,让她搁在马车里,两人作别无话。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