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这乌鸦全然不惧人,踱步到窗边的案几上,尖嘴伸进阿篱刚刚给自己斟满茶水的杯中,用喙尖的水在案几上“嗒嗒”地划出几个字“二楼观潮”。阿篱远远看着眼前的乌鸦,怀疑自己其实还没有从昏迷中醒过来。

青钰指着那字问道:“姑娘,这小畜生写的什么意思?”

“额——我猜它让我们去二楼观潮居……”乌鸦听着阿篱明白了它的意思,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篱:……。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要看看是不是那老道在背后故弄玄虚,主仆二人复又戴上纱笠,乌鸦看她们走向上楼的木阶,从窗户先行一步。

很快到了观潮居的门口,知味楼二楼包厢的特点就是大,同时私密性非常好,厢房外廊间静地落针可闻,内里一切不为人知。因此,这里经常被官僚富贾用来暗中议事。

青钰上前叩门,开门的人简直完全在人的意料之中,青钰一眼就认出来了:“你是那日的老道!”

老道同青钰微点了下头,面露微笑地对阿篱说:“姑娘请随我来。”

这还是阿篱第一次踏足驿馆的二楼厢房,步入观潮居抬首便是窗外浩浩汤汤的钱塘江,观潮观潮,观的便是这钱塘江的大潮,开阔的江面此时零星点缀几只画舫,日光下江面水波粼粼,画舫仿佛浮载于天际。

老道又对她做了请的手势,转过一架屏风,入目便是一身玄色锦袍的陌生男子,敛眉垂首,颀长如玉的手指提笔在面前的纸张上大开大合,隔着纱笠,她只能看清面前男人分明的下颌,笔挺的鼻梁,长发墨黑,眉形如剑。通身自然透出一股矜贵的气息。阿篱自认她在江州的十几年间从未见过有这样气质的男子。

倒是青钰的反应明显不自然,整个人紧绷着,手里的帕子绞来绞去。她在心底腹诽这丫头怎么这么花痴,偷偷戳了下青钰的腰窝悄声道:“收敛些。”

“姑娘,他就是那日同老道一同到府中的徒弟,只是——”不待青钰说完,男人已经搁笔,将手中折好的信笺递给老道士,若无其事地开口交代:“寻一匹快马,回京将此信交给照影,告诉他我十余日便会抵京。”

老道接过信,面上似有为难之色,终是犹豫着说:“公子如今还有要事未了,贫道离开恐于此事不利。”

萧衍淡淡地抬眸扫了一眼阿篱:“无妨,我会尽力护住她。”

随后便听老道称了告辞,转身离开了房间。

阿篱很想出声挽留下,毕竟她还没有从老道士那搞清楚发生的事,但是看案前男子似乎颇有权势,忤逆他应该没什么好下场,喉咙动了动,终是话音一转,向前行了一礼:“不知大人召民女有什么吩咐。”

男子面容冷峻,墨黑的眼眸如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看不透心思。明明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低沉地、不容质疑的威压“你便是叶深篱?”

“正是。”

“本——公子知你前番受到磋磨,你昏迷的缘由与本公子有关,特请你过来作些补偿。”

阿篱闻言惊诧地看向男人:“不知大人可否告知昏迷的缘由,实不相瞒,我阿弟现下还未完全恢复,若是知道是何所致,也好对症下药。”

萧衍眸光向一侧的窗台瞥了一瞬,阿篱发现那只乌鸦此刻正立在窗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见这鸟浑身一抖……

“本公子无可奉告。”萧衍接着道:“轮回道长算出你家近日会遇一劫,本公子可许诺保你平安度过此劫,这个补偿方式如何?”

阿篱的心瞬间提起来,她想到父亲还在后间的旅舍,想到程老说的京中来的贵人娘娘水土不服,他们这些医者的命,在王公贵族面前便如蝼蚁一般,虽说水土不服不难医治,可是万一出了其他的岔子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思及此,她顺势向面前的人跪下:“敢问今日是大人的内人不适,召了父亲来看诊吗?父亲年迈,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她没有敢抬头,只听得头顶冰凌似的声线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本公子并未有什么内人,后方召你父亲的是四皇子,他带来的是小妾荣安县主。”

言下之意,他与此事无关。

阿篱的心下越发慌乱起来,对方竟然是权势滔天的皇子!老道算出她家会有一劫,多半与这位皇子有关,但是面前的大人却可以许诺保下她,看来他也并非普通的京官,于是她心下定了定:“请大人勿怪罪民女僭越,民女请求大人的补偿是此番保下叶家满门,而非只我一人。当然,若是此番叶府并未遇险,那民女也不再需要任何补偿。”

厢房内安静了许久,她终是听见了男人的一句“嗯。”

“谢谢大人,民女还有一个请求。”阿篱心想这男子倒不似那些残暴冷血之辈,于是趁热打铁:“民女的父亲还在后面,民女想请大人带我进去,民女好寻机会瞧瞧父亲。”

窗台边的乌鸦渡渊心下想着你的要求可真多啊,主子为着前番误浇了你一阵仙水,普通人承受不住昏迷了许久才给你些补偿——虽然当时的仙盏是它不小心打翻的,但是它也因此被贬下山来了,还被迫受幻形之罚成了乌鸦。只是不知道这个小女子有什么特别的,主子突然为她下这江州地界,还日日看自己不顺眼,搞得它这一个月当鸟都没好日子过。

萧衍冷声开口:“你去了后方也未必见得到你父亲,难免冲撞,不行。”阿篱心下担忧,但又不敢多言,又听得他说:“你们主仆起身吧,本公子答应你保你一家,不会食言。”

阿篱先前走了许久的路,方才心里急跪的重,在家中父亲母亲自小从未罚过她,平日里又从不与那些官差衙役打交道,显少有给别人下跪的机会。是以她起身的时候双膝一软又“咚”地一声趴了回去……好在青钰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了起来,只是头上纱笠一松,“啪”地扣在地上。

青钰连忙替她捡起纱笠戴好。

萧衍见她素净的小脸迅速染上一抹绯红,又被白色的纱幕遮去,莫名地发觉今日的天气晴好得过分,秋水长空,橘绿橙黄。

阿篱这边却尴尬地指尖发麻,匆匆道了扰便欲折身返回。

“你若想寻我,可与掌柜相告,报萧七的名号。”阿篱临出门前,身后萧衍又补充了一句。他在外用的一直是萧七这个身份,若是让宫里知道,一直幽禁在行宫的七皇子早就瞒天过海、暗度陈仓,指不定会生出什么变数。

“萧大人,民女记下了。”阿篱殷殷称是。

待主仆二人离开,萧衍独身(当然渡渊这只乌鸦也跟了上来)向驿馆后楼走去,在“闲枕眠”的小牌子下便收敛气息,只一瞬闪身跃上梁间,他倒要看看,他的四哥,堂堂四皇子,突然亲临江州这处无关紧要的城邑,为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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