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妈妈笑道:“白羽不过比你阿篱姐姐大两岁,只是跟着老爷出诊多,又能见过多少事,若说见多识广,老妈子我早年间在京城富户做浆洗丫鬟,每日间听家里的女使婆子们扯闲,上到宫里的郡主娘娘,王爷公子,下到芝麻小官,商阜邻居,什么奇事杂谈没听过。”

“所以今日的奇雨,妈妈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千帆连忙问道。

常妈妈一时被问住,面上一哂,接着笑道:“奇人奇事听得多,奇雨倒从来没听过。”

千帆自小爱听故事,一拍掌道:“那妈妈便把京城里最奇的奇事拣一两件说来听听。”

常妈妈略想了一阵说:“奇人奇事还真有一件,至于真假我老妈子就没有头绪了。”

千帆连忙摆出十足十的好奇姿态准备听故事,阿篱也看向常妈妈。

“那是我离京的前一年,自当今圣上继位后,天下大定,宫里的小主娘娘们接连有孕,皇家喜事不断。”

“又是苦夏难捱,圣上便带了娘娘和皇子公主们去行宫避暑,有一位娘娘临近生产,本不宜去行宫来回挪动,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去了。”

“皇帝去行宫避暑按照惯例是两个月,那位娘娘足月后竟然一直没有生产迹象,甚至皇架即将离开行宫依旧没有生产,一时间行宫里人心惶惶。”

“有说妖孽的,又说不详的,总之那位娘娘后来就没有随皇架回宫了,八月末圣上回京,听说小皇子竟是九月末才生出来,足足晚了三个月!圣上知道后下令小皇子永不许出行宫。后来又听说娘娘出月子就离开行宫了,可怜小皇子一个人留在行宫由奶嬷嬷抚养。”

千帆忍不住问道:“那位小皇子岂不是一年中,只有盛夏行宫消暑的这两个月可以同父亲母亲见面。”

常妈妈叹道:“哪能呐,我那时因为年纪到了,被富户放出府婚配,第二年嫁的也是京城周边的庄户人家,因此后来的消息也多少知道。圣上自从那次之后呐,再没有去过那处行宫,如今圣上年年摆架的是九华行宫。”

阿篱心下愕然:“这么说,小皇子竟是出生就从未见过父母,无父何怙,无母何恃,降生皇室竟也会这样无所依傍吗。”

“可不是说呢,寻常百姓尚且怜子爱子……”

阿篱听常妈妈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知道她是一辈子无子无女心中憋闷,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说话间已经到了青钰和白羽休憩的树荫下,两人正是好睡,每人一顶大荷叶盖住脑袋,斜倚在树干下,睡得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常妈妈上前叫醒二人,青钰醒后站至阿篱的身后,随着一股幽香涌入鼻间,瞬间安抚了她刚刚苏醒迷茫烦躁的心。

“姑娘身上是什么香气,竟和出门前大不相同”待她上前细闻,却又变成了阿篱身上惯常的清润气息,带着甜醉的暖意,丝丝入扣。

弟弟千帆最是搁不住话,当即就把几人舟中遇雨,又兼这雨是如何奇特非常,说给未能成行的二人听了。当然,弟弟也不会忘了顺便问他心目中见多识广的白羽,是否知道这种奇雨。

白羽不出阿篱所料地摇了摇头。

弟弟觉得无趣,又央着常妈妈说那些京中奇事,常妈妈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只得硬着头皮回忆:“天色不早了,哥儿姐儿回去路上再听我说罢。”

回程途中毕竟漫长,阿篱听着常妈妈的京中奇事供不应求了,便帮她打个岔,于是问道“妈妈是如何到我们叶家来的?”

常妈妈抬起头回忆道:“我嫁给那庄户人家的第二年遇到了大旱,那会春夏之间,本应是忙活割麦的日子,可是周边方圆百里整个春日里滴雨未下,闹起饥荒来了。”

几人静静地听着,常妈妈的讲述不疾不徐。

“周边的饥荒很快影响到了京城,百姓饿死不打紧,城里的官差老爷们可饿不得,那时日日有官爷来征粮,可家里本就没收成,只靠去岁的余粮和着野菜过活,我那家里人更是一股子倔劲打死不交粮。他说,交了粮,三五日一家子饿死,不交粮,抓走我一个,你和娘还能多活几天,吃饱了再上路。”说到此处,常妈妈的声调已是染上哽咽,几人默契地不出声打扰。

“家里人被抓走之后,没过两天又来了一波官爷,我那时在十几里外的荒山里刨些野菜,剩下娘一个在家,那些兵鲁子抢走了粮,娘也被他们活活打死了……后来一路逃荒,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饿得眼冒金星,一头栽在那黄土路上。直到遇到了老爷一行将我救活过来,那以后我决心报答老爷大恩,就一直留在府里了。”

没想到素日里笑容满脸的常妈妈有这样的过往。

弟弟千帆也明显被常妈妈的经历感染了,昂起头,青稚的嗓音带有愠色:“这些个害国害民的狗官,盘剥百姓,欺世盗名。若我来日入庙堂,定不似他们这样。”

阿篱听见弟弟这般言论,只觉平素里那个爱玩爱闹的小子终于是有些少年志气,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笑道“阿弟不是一向不愿考官入仕,怎么如今又肯了。”

“阿姐你不知晓,书塾的先生说,咱们能考得的官,无非是地方州县那些不紧要的位子,像是上京城里那些真正能做事的官,只看门第出身,不论人品能力,这样的仕有什么好入的”千帆稚嫩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接着话音一转“不过我现在想,即使是芝麻小官,也至少能保证治下一亭一乡的安宁。”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祖宅。

傍晚霞光漫天,一如燃起的万里野火。父亲母亲才刚结束一天的看诊,母亲吩咐着下人将用饭的案几抬至院中,阿篱几人原先湿透的衣物早已干燥,此时正好可以用完饭再沐浴更换衣衫。席上平日弟弟原最是耐不住性子喧闹的,今日出奇地安静,只听得小妹被圈在母亲的怀中不住地咿咿呀呀。

阿篱晚饭并没有用多少就回到卧房,越发觉得浑身倦意上涌,想是今日脚程较平时多多了,阿弟甚至在席间就已睡倒。她强打精神支撑着沐浴完毕,终是撑不住睡去了。

这一睡,再醒来便是一月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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