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昌黎东城。

拓跋燕然坐在一肆酒家二楼临窗的位置,左右皆有刷过漆的榆木制成的隔断。他面前摆着两份凉碟、一盘葱拌牛肉,怡然自得的喝着小酒,偶尔望向斜对面的岫云楼。不多时,就见青衣笼冠的元望从楼里出来,一个杂裾长裙的女子送至门口,款款向他施了一礼。

……

“青衿姑娘说她不在岫云楼,住址给我了,在西城茶马市一带,要过去吗?”

夹起两片带着清新葱香的牛肉送进嘴里,拓跋燕然却吃得有些索然无味,他望着进出岫云楼的一些匠工打扮的人、随意问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听说以后不做青楼了,要改建成什么商馆,”元望说完又补了句,“……她的主意。”

“商馆?什么商馆?”

“说是可以吃住,可以买东西,还可以观赏清商乐舞和百戏。”

清商乐是中原传统乐舞的俗称,魏晋以前的乐舞多合称于百戏之中,现如今已然独立为美轮美奂的纯舞,百戏渐渐的专指杂技之类的了。

说起来这还得归功于魏武帝曹操。曹丞相文采斐然,征战之余也一直醉心于清商歌舞,铜雀台上的女乐每逢初一、十五从早到晚歌舞不停,曹丕代汉称帝后还专门建了个管理女乐的机构,就叫做“清商署”,曹氏父子几人填制了不少乐舞歌词,一直流传了下来。

晋末以来虽然王朝迭兴不断,王公贵胄们对乐舞的喜好可丝毫未减,其后又融入了各类带有民族风情的胡乐,说清商乐是当下最流行的娱乐形式绝不为过,当然,平民百姓是无缘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的主意?”拓跋燕然哧笑出声,“难道她跳了那一回便上瘾了?不爱武妆爱红妆了?”

元望耸了耸肩,“主人要去西市转转吗?”

“不去,谅她也不敢跑,”拓跋燕然大嘴一咧,又问他道:“她是岫云楼的东家?”

“不清楚,只知道她和那个叫青衿的艳首关系很好,”元望对船上之事依然耿耿于怀,“明明是初见,却为了那姑娘铤而走险……”

“呵呵……”拓跋燕然笑了笑,说:“你觉得她是为了救人杀的冯朗?”

元望疑道:“主人以为不是?”他略一思索,继而不解的问:“难道她上船真是为了行刺?可那明明不是个……”

他顿住话头,先是左右瞥了眼,才又轻声说道:“那就不是个行刺之地,况且若不是主人出手,她怎么下得了船?再说了,对冯家兄弟动手有什么好处?只会打草惊蛇……”

“……像她这么冒失,主人您还是别把她留在身边的好,”元望很尽职尽责的提醒道:“您需要一个能在关键时刻提醒您的,而不是火上浇油的,平城那地方可不像昌黎,皇帝陛下又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万一再闹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来,可不好……”

“够了。”拓跋燕然初听还没什么,待元望提到皇帝陛下四个字,他突然把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摔:“你也觉得那事我做错了?那小子不该死?”

“元望不敢。”元望立即垂首道:“主人杀的必然是该死的。”

拓跋燕然哼了声,说道:“你接着该说可是了吧,你说。”

元望的声音不起不伏,一双绿宝石般的瞳仁里却泛起杀机:“可是主人不需要含怒杀人,没得污了主人的手,不止给别人落了话柄,还被逼出京避祸。”

拓跋燕然罕见的没去敲他的头。

元望将酒杯重又摆好,执壶斟上酒,小声道:“家里来信了,说安阳县主即将服丧期满,问您什么时候回去完婚……”

拓跋燕然静默片刻,语气里带着些自嘲的说道:“小望啊,你说我应该回去完婚么……?”

“元望只是个奴仆,不敢乱说,”元望瞧了眼他的神情,继而带着些疑惑的小心应道:“难道主人不愿?安阳县主是皇帝陛下指的婚,又有长孙翰大人的哀荣,您和她完婚不仅能平定那些个……非议,还能借长孙一族稳固您在军中的位置,不是挺好的么?”

“是啊……”拓跋燕然掉过头去望向不远处的岫云楼,轻声自语:“有时像她那般不管不顾的……似乎也不错……”

元望没听清他说什么,这时一个侍卫急匆匆上楼,梭巡了一眼即小跑过来,附在元望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元望皱起眉头,他挥退侍卫、凑近拓跋燕然悄声禀道:

“高大人刚刚传来消息,冯崇已被禁足在家,他们已经查出冯朗死于刀伤,要调当晚所有下船的人到昌黎府衙彻查。”

拓跋燕然的神色立刻凝重起来,“高勤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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