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飞走这个我待了不算很久的地方,但还是亦步亦趋,回头凝望,虽然我说可能还会回来,但我也知道这是一个大概率的谎话,甚至我想同伴们也知道,我们很默契,谁都没有戳破这层窗户纸。我叹了口气,心中默念抱歉,愿你们未来一切安好,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北方飞去了。我的耐力很好,飞很长时间都不觉得累,再加上有信念的支持,我从白天飞到黑夜,再从黑夜飞到白天。日子就像一个轮子不停地转,上面是半边天,白色,下面半边天,黑色。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感到了疲累,我除了饿的时候下来觅食,短暂休息一下,其余的时间都是在空中度过的。一切好似记忆中那初次离开家乡的状况,为了一样自己更加热爱的东西,放下了之前拥有的所有,那次是为了自由,这次是为了爱情。在空中我也遇到过很多的人,他们没有与我交谈,仅仅是擦身而过,我想他们大概也和我一样为了自己热爱的东西在奔波,后来我开口问了一只鸟,你要去哪里,他告诉我他要回家。家乡的记忆又一瞬间攻击了我的清醒的大脑,我不免有些恍惚,心里问不知道妈妈他们还好吗?路途中间也有下雨的时候,我找个大树避雨,等天空放晴时,羽毛干嗖嗖的时候再次启程。我到达一个地方就先问一个本地人这是什么地方,好在我们的语言是通用的,不会出现仙人那种地方方言和普通话的区别。刚开始我是一旦确定不是我要去的地方就连忙起飞继续上路,但慢慢的似乎我也有些懈怠,或者有些心累,我有时会在某一个地方停留一段时间,看看这里的景色和发生的事情。

记得我启程后第一个停留的地方是一个叫上水的地方,这里的地名根据本地人说,是一处山泉在此处,后来来了很多仙人,他们依山傍水,建了房屋,种了食物。而上水是指这里的水是上等的意思。我与他们逐渐混熟,他们便问我此行的目的地,我告诉了他们,他们都摇摇头说没听过这个地方,我突然灵光一闪,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只额头有粉色羽毛的鸟。他们接着摇摇头,说这里的鸟颜色不可能也从来没见过粉色的。我低下了头,心里有些担心,因为他们都没听过这个地方,但很快我就坚定了自己的意志,我的同伴不会骗我,她也不会骗我,北方真的一定有个叫恋处的地方,只是我现在飞的太近,所以没有这个地方的消息。我后来又听他们说,之前有很多仙人拿着长的树枝,他们称其为兵器,路过这里。他们在此处停留了一段时间,仙人中一个白色头发的老仙人打着笑脸欢迎他们,给他们好喝好吃,还称他们为勇士,走的时候敲锣打鼓的。也是这时,我听到了一个新的名词,战争。那些仙人要去北方带着棍子,我实在不知道除了攻击我们的房子还有什么用,之前我在小镇住的时候,听说很多搭建巢穴低的人,家都掉在了地下,更悲惨的人甚至失去了自己的蛋和孩子。我听闻此传闻后便心急如焚,我很担心他们要去的地方就是恋处,更担心他们在攻击房子的时候伤害到她,于是我连夜启程。向北方继续飞去。我飞的很快,没过多久我便追上了那些仙人,他们的帽子上有块红色的羽毛,穿着看上去很厚重,听他们走路都发出响亮的着地声。我连忙飞过去,问他们要去哪里,可能是太着急了,我已经忘记他们听不懂我说话。一个仙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似是驱赶苍蝇似得驱赶着我,我连忙飞起,避免被他打到。他们走了一会之后,都停下了,然后修整队伍。我在他们的头顶盘旋不下,他们一个个脱下头盔抱在怀里,有的喝水,有的吃一口谷物。我慧眼如炬,在队伍的前面,我发现了好几只鸟,他们住在木头搭的房间,我进不去,他们也出不来。我于是在门口问他们,你们要去哪里,是不是要毁坏我们辛辛苦苦搭建的房子。他们似乎看待白痴一样看着我,有人说我是乡巴佬。为首的一只看上去很精神的人制止了他们的谈话,给我解释他们此行要去战场。我立马询问是不是恋处,他一口断定不是,甚至他从来没听过恋处这个名字。但他可以肯定,兵器不是用来摧毁房子的,上一次他去战场,兵器是来攻击仙人的,站在对面的他不认识的仙人的。听闻此话,我的心放下了那块石头。仙人们似乎是修整好了,准备重新上路了,一个个仙人把盔甲穿戴好成原来模样。我跟刚认识的几个同类道别然后继续向北方飞去。没过多久我就飞到了一个用很高的石头围成的地方,里面有很多仙人,也穿着盔甲,似乎与我先前认识的同类周围的仙人穿的是同一款式造型,我心中暗想不会他们就是要来这吧。抱着想见识一下战场的好奇心,我索性决定在此地多停留几天。几天后,他们到了,几天后对面的仙人也到了,手中紧握兵器。在一阵鼓声宛如雷声大作后,两边的仙人拼了命般向前跑去,然后把兵器指向前方,随着一阵喊叫声和兵刃碰撞声,我所在的这边,仙人都倒下了,血液染黑了大地,又在对面仙人的步履前进下,被涂抹均匀。而我的同类此时,已经全被不知道哪一个仙人放了出来,他们看到我在空中盘旋,那个之前同我说话的人给其他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其他人就飞走了。他此时飞到了我的旁边,似是有些伤感,我完全无法体会,在我看来只是死了仙人,根本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之前他住的那个房间在我眼里就是禁锢他自由的工具,他居然对剥夺自己自由的仙人没有憎恨反而伤感他们的死亡。他让我保重,说自己还有事要做,然后他就向来的方向飞去了。我本来要问出那个让我奇怪的问题,但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我嘴唇弹动了一下,终究没有问出口,道了一声他听不到的保重,我便和他背道而驰了。

之后没多久我就飞过了一个城镇,里面的仙人们都欢呼雀跃,像是发生了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此刻我不免有些奇怪,自己的同类死了有什么好开心的呢。我摇了摇头,我不懂,都不懂。我没有在此久留,事实上我只停留了极小一会就离开了这里。然后很长一段日子我也没见过城镇,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森林和湖泊,我感到宾至如归,像回到了家乡一般。于是我就站在最高的树的最高的树枝上,眺望太阳与湖面触碰的那一瞬间,吹着晚风,我不免有些伤感,此等美景若是和她一起看会有多好啊。但我从来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人,每当情绪跌落谷底,便有一个念头告诉我,她就在前方,不要颓废,鼓起勇气,梦想必将实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再也没有悲伤过,我只要想到她,嘴角就会不时上扬。就这样,我怀着希望向北方继续前进。绿色的森林和黄色的土壤在某一瞬间交替,我顿时耳目一新,再往远飞,我看到了袅袅升起的烟火气,我又看到了仙人,刚开始是零零散散几个人,他们弯着腰,面向土地。后面则是看到了仙人的村子,有的小号的仙人在无拘无束的追逐打闹,还有仙人坐在路边聊天。我找了一处比较高的屋子的顶落下,歇歇脚。没过多久有同类飞来了,他们看我一个人,便跟我打起了招呼。我也象征性的回应了一下。他们问我要去哪,我给出了那个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地方和那个不知重复多少遍记在心里的人,我没有她的名字,只有那只粉色的羽毛。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有这么个地方,但他们鼓励我说你一定能到的,一定能追到那个你爱的人。我向他们道谢。他们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说快了。突然我好像听到楼下锣鼓喧天,吓得我一激灵,旁边的一个人笑了笑,他说这里经常出现这个声音,大概是仙人求偶的声音吧,反正过了今天那个长头发的仙人就住到短头发仙人家里去了,敲锣打鼓是烘托喜庆的氛围,等一会就有仙人抬着屋子去接女仙人了。我点了点头,接着目光下移,下面离地不高有个小窗台,我左顾右盼没看到仙人的影子,我便放大胆子从屋顶落到了窗台上。这时我听见了里面有争吵的声音。一个音调很高的声音嘶哑地拒绝着对方的劝说,说自己绝不出嫁,自己根本不喜欢对方。我想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于是悄咪咪把面前的窗户啄出一个洞来。我侧过身,把自己的眼睛对准那个小洞。我看到了一地狼藉,很多白色和青色合在一起的石头片还有红色的布。一个女仙人和另一个女仙人互相看着对方,似乎没有人选择后退,也就是没有人选择让步。但那个年纪看起来稍大的女仙人说了很多劝说的话,什么到了年纪就该嫁人,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那个年轻的女仙人说,向来如此,便对吗?中年仙人似乎想要反驳,但还是没反驳。过了一会,她还是接着劝,说什么对方给了多少彩礼,自己已经收了,总不可能再还回去吧。年轻的女仙人被气的笑出声,面色去看上去却很凄切悲凉。她说,所以我是你赚钱的工具?中年仙人恼羞成怒,开始翻起自己养活年轻仙女多少年,花了多少银子,自己从来没有问她要过任何回报,而现在她却说自己用她赚钱,真是个白眼狼。接着又补充道,我要真那么喜欢钱,我就不会生你。年轻的女仙人呵呵一笑,然后说道自己也从来没有自愿被生下来。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家门口,但新娘子则是足不出户,新郎官只能在门前苦苦等待,望眼欲穿。中年女仙人打开门说请稍等一会,正在收拾打扮呢。闭上门后,她反身跪下求起了年轻的女仙人。年轻女仙人最后还是扶起了中年女仙人,用很快的时间穿戴整齐,在脸上涂上胭脂粉末,染上口红,努力装出一个笑脸,在踏出家门前,她说道,从此以后,你我互不相欠。她两只手推开了家门,新郎官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新娘,他努力把自己胸前的大红花挪得更加居中,然后彬彬有礼地让新娘坐上花轿,迎亲的奏乐声再次高歌起来。我看着年轻女仙人被花轿的布帘逐渐掩盖了身段,一时间有些感慨良多,如果自己没有出来而是在妈妈的身边,也许也如同这个女仙人一样,跟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结婚然后度过一生。我飞回了屋顶,旁边的兄弟则是对此见怪不怪,他告诉我说,这是常态,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爱的人,更不是每个人都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绝大多数时候,你我的命运不是你我决定的,自己今年也是刚结婚不久,孩子都长大了,甚至自己还来不及找到真爱自己就已经结婚了。然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我这样为了真爱奋不顾身的人已经不多了。我尴尬的笑了一下。他望着远方,带着些许忧郁。我问他之后有什么打算,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有老婆孩子需要照顾,这时他的责任也是他的枷锁。说罢,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眼中的光亮闪烁了一下,转而又暗淡,转而又明亮,跟我说了句再见,便振翅离去。我目送他远去,虽然他没有说,但我似乎能懂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屋顶有些晒热,于是我转头又飞到了隔壁的树上。好巧不巧这个树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我听到树楼下有人在叫我,我低头看去,是一个女孩子,看上去年纪应该比我小很多。她也没有征求我的同意就飞到了我所在的树枝上。她说,你是新来的?我点了点头。她一听到这里就开始耀武扬威,告诉我她可是比自己早来个几天,是我的长辈,让我叫她姐姐。我一脸懵,平静地问起了她的年纪,她听到这个也没有发怵,说反正比我大。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孩子,以往的女孩子都是害羞异常,生人勿近,她却是这么的自来熟。我索性闭上眼任她说去,任他风吹雨打,我必纹丝不动。终于,她好像是说话说累了,就死死地盯着我。我听她不吵了,睁开双眼,深呼吸。她说话说累了,我听她说话我也累。她见我睁开了眼睛,也没有再聒噪。我沉默许久,才开口问起了她的家人和故乡。她听到这个,脑袋便耷拉下去,完全没有了一开始那种趾高气扬。很久很久之后,她小声说,自己是孤儿。妈妈在自己会飞之后就离开了,本来她以为妈妈会像往常一样带回来食物,但并没有,那一夜格外的漫长,在饥肠辘辘的等待很久后,她才接受了这个现实,于是开始了自己觅食。再后来,自己记得妈妈走的那天是往北方去的,于是自己也踏上了北方的旅程。我听到这里不免有些同情她,但我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她说完让我不要笑话她是个孤儿,我才知道她这一路飞行中遭受了很多白眼,每当有人知道她的孤儿身份,就开始远离她,似乎她倒霉的体质会传染一般。我让她不要多虑,然后告诉她自己也是族群里的叛徒,抛弃了家人,现在只身前往北方寻找爱情。她听完之后好像脱下了一层防备的壳,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几分。此后几天我每次睡醒,她就在一旁静静等我一起去觅食,我也没有拒绝,有个伙伴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她会给我讲这个村子的具体食物分布,我也因此省去了自己搜寻的麻烦事。但时光还是过得很快,我和她到了分别的日子。我告诉她我要走了,她立刻询问能不能带她一起走,反正她也是去往北方的。我略作犹豫,看着她的恳求的眼神,我心里有些纠结,我要追寻爱情,她终究是个女孩子,万一到时候被自己爱的人看到了,难免出误会。我咬咬牙,刚准备说出拒绝的婉转词汇。她就笑着告诉我,她是开玩笑的,希望我一路顺风,她还要接着去寻找妈妈。我不免对她这种转变有些担忧,如果她说谎呢,如果她其实真的很想跟我一起走呢。我鼓足了我所有的勇气,问道,我可以邀请你一起出发吗,我找我的爱情,你找你的妈妈。她突然转过身飞奔向我,抱住了我的脖子,钻进了我的怀里,然后流着热泪。我呆在原地,又不忍心推开她,又没办法抱紧她。她的泪珠像一块块正在融化的寒冰洒在了我的胸膛上,我此刻甚至有些想把她拥抱入怀的冲动,但转念又想想自己喜欢的人还是没有这么做。就这样,她哭了很久,我的身躯已经有些麻木,她才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放开了翅膀。我一边说着没关系一边做会热身操,伸伸翅膀啥的。她的眼睛哭的有些红,我突然明白了之前听到的我见犹怜形容的形象。她说抱歉,弄脏了我的羽毛,她不是故意的。我说没事,等我羽毛干了我们就启程,她点点头,不知为何我感觉到了一种她对我百依百顺的感觉,我仔细端详起了她的脸,她的笑容像月牙一样挂在脸颊上面。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如果我独自离开,她如果出了任何事,我会觉得那是我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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