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叙述戛然而止,审讯室内再度陷入了苍白的宁静中。
远飞低头望着杯中的水面,默不作声。一旁,手扶桌面,依旧靠站在那的女警同他的动作大差不差。看起来两人像是都在各自琢磨着什么。而老豪则盯着一边的电脑屏幕,手指在鼠标盘上划拉着。
好一阵子后,他还是忍不住皱眉看向远飞道:“你倒是接着说啊,你们级主任进来了,然后呢?”
“然后?”
远飞抬起了那张年轻但却有些阴郁的脸庞,道:“然后准确来说就没有然后了。”
“什么?”老豪那紧锁的眉头表示他并未能理解男孩儿这种模糊的叙述。
“中午12点0刻0分,我才终于赶到了你们警局这边,老实说你们这离我家还真不近。”他顿了顿,镜子中的那张面孔不带一丝神色。
“而我正是从家中的床上惊醒后开始赶来的,那个时间,大约是10:40分,也就是大课间结束十分钟后。”
“顺便说一句,我认为我们彼此都明白,本人并没有任何在今天的行程问题上跟二位开玩笑的必要。”
老豪一时间还没有处理完少年话里的信息,有点发愣道:“你从家里醒来……”,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震怒,道:“哎你这小宰子!合着你刚刚还真他么在给我俩搹这儿讲你那白日梦呢?你……”老豪的眼神突然又是一滞,因为他又意识到:“不,不对,今天星期四,又不年不节的,你一高三剩不到百日的学生,你怎么可能……”
几乎下意识的,老豪想要认为男孩儿撒了谎。
可是就像远飞说的那样,他完全没有在这方面骗他们的必要。因为就在他们俩刚刚初次交谈的数句话间,老豪的同事就已经为他调来了男孩儿学校内部私设的室内监控录像。
男人欲言又止,好一会儿,在明知现今中学普遍宣扬“励志”的教育风格情况下,终还是问出了“难不成你们学校是上午十点多就放学了吗?”、“或者说你今天请假在家了?”这样的话。
“真是问了个好问题”,远飞看似给予了肯定,同时冰冷的脸上不出意外地挤出一丝不明含意的讥讽,“但你觉得可能吗?”
“我的话你完全可以尽可能地去求证。当时年级主任来的时候的确是快到10点30分了,也就是说留给我从学校班级内赶到我家床上并从睡梦中醒来的时间大概只有十分钟。”远飞说这话间,老豪也的确又在一旁摆弄着他的电脑。
“而平时单是我从学校到家的骑行路程都最快需要差不多20分钟。十分钟的时间,甚至还不够我在床上躺下来睡着。”
“为什么呀?你经常失眠吗?”一旁的女警忽然抬起头来,显得有些好奇的问道。
“大概是吧,老实说,不知为啥还不如在学校里睡着的快。”远非依旧平静地回答了这个有些无厘头的问题,“但这貌似不是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吧?”
这时老豪方才转过了头来,于是远飞也和转头他对视,道:“明白了吗,老豪?”
男人那显然有些不淡定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的母亲在上午那个时间平时大概率都会在家中,委实来说,她是个对人挺严苛的长辈,不论学习还是生活习惯上都是。
尤其是对于平时我早上六点起床的时间——只要我稍微起晚了一会儿,都要被她从厨房里出来,皱着眉头好生数落一番。
可是……
就在不久前,当我在大概11点钟左右从卧室中冲出来的时候,那会儿我妈正好在客厅。你知道,她见了我第一句,却说了什么吗?
她说……说‘哟豁,今天怎么起这么早?’”老豪安静的听着他的叙述,看着男孩那眼中闪烁着的难以掩饰的恐惧。
“你可能没有明白,”远飞的声音在轻轻的颤抖着“这并非她生气时候说话的语气。因为我只要在休息日的‘早上’起床时间通常不会早于12点。
而今天又是星期四,我们现在的课程也早已没有了‘周末’一说。我妈她也更不可能给我请一天假让我睡得这么天昏地暗……那所以我就在想,到底是什么让她以为今天休息呢……同样是星期四,上周的这个时候,正是清明节假期。”男孩变为整个人都在颤抖了,仿佛刚刚这些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中透露着一股来自严冬的恶寒。
“你的意思是……”老豪的表情也略显阴沉。
“没错,她竟认为今天还是上个星期四。你知道吗?老豪,她是时间观念那样强的一个人,这么离谱的错误她怎么可能会犯……有什么人对她的记忆动了手脚啊,老豪!”远飞猛的一拍桌子,激动地“啪”一下就站起来了。
也许是终于触及到了男孩那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软肋,此刻的远飞明显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平静了。
老豪道:“我明白了,一个高三学生,十点多从家里醒过来,并且你身边没有任何人对你的行为而感到奇怪,甚至他们连记忆都被‘人为’地篡改了。
如果你今天不来找我们的话,我猜你甚至可以名正言顺的过上一个清明假期。
你们学校的老师甚至同学那边肯定也出问题了,否则他们一个电话或者信息打过来,不等你再墨迹一会儿,你的母亲应该早就把你从屋里面给薅出来了。”
的确是这样子。在这样一个信息四通八达的时代,突然之间周围所有人的沉默,就如同当你身处于原始森林中四周忽然消失的虫鸣,对你来说显得是那样的诡异——你当然的应该恐惧,因为也许下一瞬那头徘徊在四周的顶级掠食者便会发现并企图将你变成它的饭后甜点。
闻言,一旁的女警也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可。
没有废话,老豪他手边一把抓起了桌子上那台对讲机,按开放到了嘴边。
“——哔——老辽。”他只是喊了句一个人的名字。
“——哔——简单刚才已经“弄”进去过一次,现在我很快就能把那些老师们的一举一动都给调出来。”对讲机中传来了一个男人爽快的声音。
远非若有所思的盯着那个黝黑的对讲机,也许是在感叹两人之间那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的默契。
而一旁的女警听到了对讲机中传来的男人的话后,却是头也不抬的对老豪说道:“告诉老辽,下次再像今天这样,在非紧急情况下动用非官方手段,入侵任何非违法单位的内部网络,老子我就先把他给‘送’进去。”
“——哔——,听见了没,老辽?真是的,我不止一次的提醒你!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是不知悔改呢?”
“——哔——哎?好好好,你小子……呃,收到,收到!
龙姐,收到!!”
“……”只这一个标点符号就可以描述现场众人的状态。
合着这段时间还不止这一次是吧?
远飞瞄了一眼女警手中那只正在痛苦呻吟的瓷杯,又赶紧把目光缩了回去。
老豪则光速起身,用双手小心翼翼的稳住她那只颤抖着的右手,并救下了那只贴有一个戴着拉风墨镜杰尼龟图画的白瓷,而后将它重新放置在桌子上。
做完这一切后,老豪又看向女警,笑着开口道:“龙姐看得出来,你对这件事情态度很不一般呀。”
“哦?”被两人称呼为龙姐的的女警挑了挑眉,道:“如何?”
“先不说你这次居然特例默许了老辽的小手段,你对远飞说的话,”他毫不避讳的指了指对面的男孩“说实话,在我看来,他大部分叙述几乎毫无依据可言,但你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啊……如此说来……”
龙姐大方的点了点头,神色自然地说道:“嗯,就我这几个月在外面着手的几起工作来看,相比之下,目前任同学讲述的经历还算是保守的那种了。”
……
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架空式的木质屋梁以那扎得满满当当的的茅草屋顶。纵横交错的梁木甚至还着些许悠悠的青色,给人一种这其实是一间很年轻的、带有浓郁自然气息的木质民居的感觉。
窈窕的身影“豁”得一下从宽而软的大床上坐起。
耳畔飘过涮涮的浪音与海鸥的鸣叫,偶尔还会有拂动树梢的海风声。目光转向一侧,方形的木窗外是那阳光明媚的仿佛金玉构筑的世界。窗口旁的墙壁上挂着一件深蓝色的校服外套……
在少女的那很“客”观的印象中,这样充满南国风情的环境里,空气一定会被那海边独有的清咸味儿给填得满满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鼻间充斥的却是一条很不和谐的烤鱼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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