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马大概被他的真情打动了。过了一会儿,就叼起碎草慢慢嚼起来。眼睛下面那道水湿的泪痕仍然流动着水迹。
大白马尽管开始吃草了,可每天半夜里,仍然从马厩里传出几声撕人心肺的嘶鸣声。
此刻,那喂马的战士牵不动大白马,就用求援的目光瞅着走过来的巴维尔。巴维尔捋了捋马鬃,说:“走吧,雪驹,咱们一同去看看小金。”
那大白马顿时温顺下来,跟着巴维尔一起向金涛的墓地跟前走去。
到了金涛的坟边,大家都站住。坟墓的前面散落着几天来战士们烧的黑纸灰和一些吃的东西。靠风口的坟面,已经让风刮得不太平整了,周有龙就和几个战士用行军锹往平整了整。
巴维尔往前走了两步,转回身来,风把他的衣襟不断掀起来,噼噼啪啪地响着。他面对着肃立在坟前的干部战士,用低沉的声音说:“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出发之前再来看看牺牲的金涛,为的是让我们大家记住他,记住有位十八岁的年轻战士牺性在这里。请大家不要忘记,我们的对手是一伙群凶极恶的敌人,我们既要勇敢战斗,也要机动灵活,防备吃亏。再不能有第二……第二个……”
巴维尔本想鼓励大家几句,可怎么也讲不下去了。泪水已经把他的眼睛模糊了。
见队伍里已经发出了低泣声,他赶忙命令:“出发!”
战士们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金涛的坟墓。
巴维尔走过去,拍了拍白马的肩背说:“走吧,雪驹!”就跟在大白马的后面向掌前的崖边走去。
到了崖边的路口上,白马又一次回过头来嘶鸣了一声,在巴维尔的再三催促下,才很不情愿地走下石级路。
小分队过了河边的小木桥,人马分成了两路。一路由周有龙、马玉彪招呼着继续向里开进,一路由刘忠财、单长军、林戈三人押着罪犯从原路返回。
路口上,就剩下了巴维尔和老庄头两个人,在凛冽的寒风中站立着。
巴维尔说:“你要多保重,庄老。”声音里有一种低沉的悲凉。
老庄头说:“我倒没什么,跑跑腿罢了。可你就不同了,我看你的情绪首先就不对劲。要带着战士们打仗啊,可千万不能消沉。”
巴维尔想了想,说:“您说得对。可我总觉得,同秃鹫较量,我一直有些拿不准,他会比黑豹和蝎子任何一个人都难对付。”
“是啊。”老庄头叹息一声。停了会儿,又说:“干啥都有个啥的定数,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想开些,不要把死看得太重。人活一世,就是那么回事,谁也保不定谁哪天就死。”说着就有两行老泪流下来。
这一来,反倒把巴维尔弄得越发难受起来,他说:“庄老,你也别尽想着死,人活着还得想着一点光明的东西,否则,这人就没法往下活。”
“是啊是啊。”老庄头接着又说:“光明,对,是光明,你们年轻人该多想着点。我老了,无所谓了。是啊,光明,这东西挺好。”说完就趔趔趄趄地向回走了,也没跟巴维尔告一声别,边走边拿起酒瓶喝了一口。
留下巴维尔一个,在桥头上站了老半天,最后还是一阵狂风把吹得醒过神来,他这才向走远了的小分队追去。
旷野无尽,凄风号叫,阴霾沉重,风吹草低,一片苍凉。
特勤分队在这片无尽的荒原里一边艰难地推进,一边细细搜寻着秃鹫的踪迹。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可就是一直没有找到秃鹫的行踪。
马玉彪气得大骂起来:“这叫他妈的什么事儿。秃鹫狗日的你到底躲在哪里?给老子滚出来!”
周有龙走过来,对巴维尔说:“要不,咱们分散开去寻找吧!”
这个问题巴维尔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他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分开找固然好一些,但是,若是真的找到或者与敌人遭遇,力量上势必单薄难当。现在,小分队除了牺牲的金涛和跟着老庄头去的刘忠财、单长军、林戈他们,就剩下了三十来个人。这三十来个人一旦分开,撒在旷野当中,别说搜寻、消灭罪犯,互相联系起来也十分困难。
因此,巴维尔不主张分开。他的想法很简单,一起行动更好些。一旦找到秃鹫,就能形成一个有力的拳头,不会使小分队吃秃鹫这个老精明的亏。
金涛的牺牲已经给他造成了沉重的心理压力。他不能拿着一个个年轻战士的生命去当试验品。牺牲了一个,他至今还没有缓过气来,如果再牺牲第二个、第三个,他就是胜利回去,也没法向那些牺牲了的战士家属作交待。他必须对这些和平时期战土的生命负责。宁可慢一点,稳一点,也要把伤亡降低到最低限度,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
见天已经黑下来,巴维尔对大家说:“找个地方宿营吧。明天我们再继续寻找。”
于是,周有龙便带几个战士找到一个河边避风的山崖下,小分队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战士们七手八脚地拣柴,破冰弄水,生火做饭。
熊熊的篝火燃烧着,不时传出一两声棘刺炸裂的声音。大家除了默默地添柴和搅动一下锅中的食物,谁也不说一句话。
巴维尔本来是坐在一边想事情的,可一看到这种情形,就觉得大家过于沉闷。不禁问道:“咋啦,怎么都不说话?”
马玉彪一扭头,从嘴里憋出两个字:“窝囊!”停了一会,觉得又不解气,就接着说:“我马玉彪铆足了劲,想找他秃鹫算这笔帐,为咱们的小金子报仇,可连转了几天,连个人影都找不到,真憋气!”
巴维尔觉得,像马玉彪这种情绪,在小分队的大部分人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他就问:“那你们说该咋办?”
大家都没有吭声。
巴维尔继续说:“光急顶什么用呢?我和你们一样,也急。可要真拿出个好办法,我也没有。这就要我们大家耐心坚持搜寻下去。总之,秃鹫他就在桑洛依那的某个角落里躲着。只要找到他,就胜利在望。”
见大家的情绪有些好转,巴维尔就趁此机会讲了一个故事,想调节一下大家的情绪,活跃活跃气氛。
说古时候呀,有个名扬四海的英雄叫铁水真,铁木真手下有一员大将叫巴拉图。巴拉图英勇善战,什么人也挡不住。可就是有个毛病:急躁。有一次,他遇到了一个对手叫莫里哈。莫里哈可比咱们的对手秃鹫狡猾多啦。他用计把巴拉图打得大败,之后又跑得无影无踪。巴拉图跑回去向铁木真请罪。铁木真见了,也不怪罪,只是让他去探明莫里哈住在哪里。巴拉图去了,找了七七四十九天,可就是找不见莫里哈的屯兵营在哪里。他有些急躁起来。可急躁又有什么用呢?于是,就一咬牙,继续耐心找了下去。后来有那么一天,他遇见了一个白胡子猎人,白胡子猎人说:要想找到莫思哈,除非你去屁股墩。这屁股墩其实是两座很大很大的圆形的石山,远远看去,就像人的屁股一样,于是,巴拉图就找到那里,把莫里哈连窝端啦!
巴维尔看大家听得入神,就问了一句:“你们知道巴拉图在哪里找见莫里哈的吗?”
大家有的摇头,有的急急地问:“在哪里?”
巴维尔于是笑眯眯地看着大家说:“就在这两座山中间的山洞,这个洞原来叫个屁眼门!”
大家听了,顿时开心地哈哈大笑。笑毕,就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开了秃鹫住的云水洞,以及怎样才能找到云水洞。
巴维尔看着大家的精神恢复起来,心里也禁不住一阵轻松。总算好起来啦,他想,金涛死了这段日子以来,今天晚上才看到大家第一次发出了笑声。
吃罢晚饭以后,风还在吼,黑暗早已吞没了整个旷野,战士们都靠在石崖下睡下了。
巴维尔和周有龙靠在一起,都没有睡着。躺了一会,巴维尔就翻身起来,说:“老周,给我支烟!”
于是,两人都靠在石崖上,烟头在面前一明一灭地闪。
巴维尔见周有龙烟抽得很凶,就问:“你也睡不着?”
“是啊!”周有龙答。
“想啥?”
“我在想,”周有龙考虑了一会儿,说:“那天早晨,我一直守在石崖下的路口,没有一个敌人跑得下来,怎么就偏偏差了一个知道秃鹫场子的刘大牙呢?”
这个问题巴维尔也考虑过,并且组织战士在整个豹子掌细细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逃走的迹象。但后来,由于一味想怎么搜寻秃鹫,就把这事给忘了。现在一经周有龙提起来,就觉得是有些奇怪。若是当时抓住了刘大牙,那小分队就不至于在整个金场子里瞎撞,也不至于陷入目前这种困境。可现在一切都晚啦,想也是白想。于是就说:“算了,老周,别想那么多。只要咱们耐心寻下去,不愁找不到秃鹫。”
周有龙吐出一口烟,闷闷地说:“倒也是,想也没有用。”
巴维尔想起进到桑洛依那这段时间,周有龙老是闷闷不乐的,就说:“老周,有些事你得看开些,不要太悲观。人活一世,总还要想点快乐的事、高兴的事,哪怕有一点点微笑也好。你活得这样沉重,我心里也不好受哇!”
周有龙摁灭烟头,吐出长长的一口烟,才说:“我倒也看得开,准备把我这一百多斤交待到这儿了,可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嫣嫣了,她会成为一个没爸没妈的孤儿……”
周有龙说着,泪水已经盈满眼眶。
没等巴维尔安慰他几句,周有龙又接着说:“至于微笑,我也有的,不过那是在梦中,每当我见到嫣嫣的时候……”
巴维尔此时不知该怎样安慰他。他只是用手使劲拍了拍周有龙的肩,说:“睡吧,老周。”他本来想劝慰周有龙能活得轻松点,可谁知,不仅没有劝慰得了,反倒把自己的心情弄得很沉重。他摇头苦笑了一下,丢掉烟头,睡下了。
一睡下,他就不得不考虑小分队的行动。他觉得自己也是在这儿硬挺着,强装了一副好汉样。他一点也拿不出寻找秃鹫的更好办法。想着想着,他就想到了周有龙所想的那个问题,那个刘大牙哪儿去了呢?如果抓住他,那就不愁找不到秃鹫。
可是,到哪儿去找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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