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涛说:“行。”
冬虫草提起篮子正准备离开,金涛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又拦住她问:“虫草妹妹,你既然在这里面住,一定知道蝎子吧?”
“蝎子?”冬虫草顿时像被什么蜇了一下似地,垂下眼帘说:“他就是我爸!”
“你爸?”这下反轮到金涛吃惊了。
“不!他不是……不是我的亲爸。”冬虫草急忙摇头。她见金涛还想问什么,又赶紧说:“你别问了,我恨他!”只见她眼泪花儿一闪,转过身去,沿着湖边跑了。
冬虫草离开金涛以后,跑到一个僻静地方大哭了一场。
是的,她恨蝎子,恨得要死。
大概在十年前,她眼着爸爸妈妈千里迢迢来到柴达木盆地淘金。
她爸带着庄稼人对金子梦幻般的狂热,和大家结伙挖金子,后来就认识了蝎子。蝎子鼓动她爸和他一起干。说要干就干大买卖,小场子里没什么出息。于是,俩人就结伴寻金子去了。
谁想,金子没寻着,爸爸倒丧了命,从山崖上跌下去摔死了。蝎子回来对妈说,她爸死时留下话,让他来照顾她们母女俩。于是,她就有了蝎子这样一个继父。
后来,蝎子一反常态,金子也不寻了,在西宁、德令哈、格尔木到处转。有一天,他突然回来说,他认识了一个秃顶人,那人说有个别人去不了的地方能挖好多好多金子。于是,她就和母亲跟着蝎子,来到可可西里的桑洛依那金场。
自从父亲死了以后,母亲就抑郁成疾。到金场不久,病情越加严重。可蝎子这家伙还对她百般蹂躏,动不动就拳脚相加,一顿毒打;要么就不顾她有病的身体,在她身上肆意发泄自己的兽欲。
后来,蝎子见母亲不能满足他的兽欲,就把眼睛瞄向了不满15岁的冬虫草。母亲发现了他的企图,流着眼泪苦苦求他,让他放过还没长大成人的孩子。蝎子却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骂道:“臭婊子,你还管起老子来了!难道我养活你们是白养活的吗?今儿老子就做出来给你看!”然后就向隔壁冬虫草住的木头房子里扑去。
母亲一下子从床上扑下来,抱住他的腿说:“娃他爸,你就放了她吧,她还小哇!”蝎子飞起一脚,把母亲踢在一边,向吓得不知所措的冬虫草扑去……
等蝎子离开以后,冬虫草忍着剧痛从血流满地的小木头房子爬出来,扶起了已经昏死过去的母亲。母亲睁开眼睛,看了看头发散乱、泪水满面的女儿,眼睛一翻,头无力地耷拉下去。
母亲死了。她饱受了人间的辛酸和磨难,死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
掩埋了母亲的尸体以后,她也只能听天由命,继续留在蝎子身边。她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无力挣脱蝎子的魔爪,只能把眼泪和痛苦往肚子里咽。
今天听到金涛的口琴声以后,她顿时就被这世间难觅的声音打动了。她觉得世界上没有第二种比这更好听的声音了,于是,就寻声而来。金涛认她作了妹妹,她觉得无比高兴。可后来金涛问起蝎子时,她一下觉得自己不配做他的妹妹,不配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于是,就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抱头痛哭了一场。
见天色已晚,她收拾好篮子,向豹子掌走去。
蝎子的掌子设在豹子掌。这里离斧劈门黑豹的场子有十多里路。这豹子掌可说是一片风水宝地,背靠雪山下的雪松林,前临吉纳尔河,河水如一条玉带,把场子团团围住。靠场子的河岸一边,全是齐刷刷的悬崖。崖上的一大片台地,就是蝎子的场子。要进入场子,只有跨过河面上临时搭起来的一座木头桥,从一条陡峭的石级路上才能上去。
冬虫草回到场子,走进蝎子住的雪松木房,见蝎子正在灯上烧烟,就去忙白己的事了。
蝎子看见冬虫草回来,头也没抬,只顾烧自己的烟泡。自从他与秃鹫和黑豹分开,占了这豹子掌以后,就在这片台地上特意种了一片罂粟。一到夏天,黄、白、红、紫的罂粟花就开了一大片。到了秋季,罂粟葫芦结满了整个花杆,他就把那葫芦割开,收起流出的汁液,然后加工成黑色的胶状物质。这东西叫大烟。不仅他自己抽,场子里的大多数弟兄也抽。
采金子是蝎子的主业。要采金子,就得有个地盘,蝎子被老大和老三夹在中间,施展不开。对老大,他尽管心里恨,可也不敢与其争高低,不管怎么说,老大对他还是有恩的。可对老三,就不同了。蝎子心贪,总想多占点地盘,于是就往老三的地盘扩展。黑豹哪能受这个气,他们只有刀兵相见。尽管蝎子手里火器不少,但同守门的黑豹相比,还是弱些。最后伤了弟兄不说,还得乖乖地退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去。
这几年来,蝎子尽管挖了不少金子,但真正交到外面麻眼子手里的不多,除非是为了维持场子里弟兄们的生计,不得不把金子送出去换钱购置必用的东西,他绝对不会像黑豹那样对秃鹫的每一句话言所计从。他有自己的小九九,那就是攒上足足的金子,购来硬硬的火器,有朝一日,他要独霸这场子,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玩没有玩过的漂亮女人,吃没有吃过的山珍海味,享没有享过的荣华富贵。
说起蝎子的事,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蝎子真名叫陈富贵。据说,当年日本人战败撤退前,有个日本兵强奸了一个年轻的姑娘,那姑娘怀上了身孕,后来就生下了他这个孽种。
蝎子出生以后,被弃于路边,后来有个姓陈的农民经过,就抱了回去。这个农民已有一子一女,害怕这一子项门立户不太牢靠,故给他起了个“楔子”的名,大概想使自己的门户加一个楔子更牢实一些。谁知这名子与“蝎子”同音,再加上这拣来的孩子既坏又毒,于是大家便把他叫成了蝎子。
蝎子小的时候就是一个十足的环种,什么坏事都能做得出来,偷、抢、蒙、骗无一不会。比如哪家的西瓜成熟了,他去偷的时候,办法就出奇地坏。他随身带一把小刀,偷偷溜进瓜地,一个一个打开口子看。生的不吃,专吃熟的。他吃的时候,既不摘下,也不切开,只用刀子剜着吃里面的瓤子。吃饱了,就把屎尿屙在空瓜壳里,继续封住口子。待主人打开西瓜待人时,弄得屎尿满桌,臭气熏天,好不气恼。
蝎子不仅对别人坏,对家里人也坏,常把他哥打得鼻青脸肿,还往小妹身上撒尿。长到十五岁,他在一个家里无人的下午,强奸了自己的小妹。他妈回来后抱着血流满地的小妹哭天号地,他爸气得拉住他狠狠揍了一顿。
从此,他就离家出走,混迹于流氓地痞当中,打架、斗殴、偷抢、吃喝、玩女人,坏事做绝。后来,因为结伙行凶,致死人命,被政府抓住,判了二十年徒刑,遣送到青海香日德农场劳动改造。
慢长的劳动政造生活结束后,世界已不是原来的世界了,人也不是原来的人了。他如一个刚刚降生在这个世界的婴儿,让这片花花世界把眼睛都看直了。
受人管、没钱花的日子他过够了。他下了决心,挖金子去!只要有了金子,就会有大把大把的钱;有了钱,就会有女人,有花天酒地的生话,有一切!于是,他便加入了成群结队的淘金人的队伍。可是,淘金子决非他所想象的那么容易。出力、吃苦不说,单金场里的分红规矩,就使他这个普通淘金者的发财梦破灭了。一片地方有一个总把头,总把头管着几个或者更多的场子。场子里有大拿司,下有小拿司,一摊还有个滩头。挖下的金子全部归了大小拿司和总把头。只给下面的人付点纸币完事。就这点纸币,也是层层盘剥,层层克扣,到了他们手里,少得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后来,他瞅中了在一起干活的冬虫草的父亲老席。老席待人和善,干起活来闷声不吭。有几次,他去老席搭在场子外的窝棚喝酒,一眼就注意到了老席的老婆。那女人身子骨尽管弱些,但还有些姿色。不过碍于老席的情分,加上他也不敢再为所欲为,所以才收起了那份贼心。
后来,他就动员老席同他一起另找场地,不在这里干了。老席起初没有吭声,可后来就奈不住他三番五次地挑动,就答应了下来。于是,两人离开场子往山里去了。
寻了半个多月,老席有一天路过一片山石地,有意无意掠起一块石头,拿在手上把玩,后来觉得有些异样,敲开土石,竟发现那是一块呈暗红色的狗头金。金客子有句辨认金子成色的行话,叫做“七青八黄九紫十赤”,这块呈暗红色的自然金块无疑是一块金子中的上上品。
老席高兴得大喊大叫,蝎子跑来一看,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于是,他们两人就再也不想找什么金子了,急忙抄近路往回走。
蝎子走在路上就寻思开了。这金块至少有半斤重,能换来好多好多钱。按淘金人的规矩,挖到金块见面就得分一半,可按他蝎子的为人,他绝对不想只得一半,他想独吞这块金子。
通常,能像老席这样找到自然金快的人不多。但在青海这片地方,什么好事都可能遇到。有人甚至挖出过七百多克重的金块。但是,能挖到金块的人一般不敢声张。这一是怕别人见面分一半;二是提防别人起黑心。就是别人见了,虽有分一半的权利,但不能接近这金块。
可这老席已经高兴得昏了头,他绝没想到蝎子要暗算他。天黑下来路过一个山崖时,蝎子就走近他说:“老席,你把那东西拿出来我再看看。”老席就把金块递给他。
蝎子举起金块看着,那金块在夜色中更显得炯炯生辉,照得他杀心骤起。于是,他一把将老席从悬崖边推了下去,老席就这样糊里糊涂地送了命。
见了老席老婆,他说老席失脚掉下山崖,还假惺惺地掉了几滴眼泪。说老席临死时嘱咐,她们母女俩由他照顾。就这样,便顺理成章地占有了他曾经几度想占有的老席老婆,当起了冬虫草的继父。
他把那块金子卖了以后,就把自已从上到下打扮一新,
住豪华饭店,吃山珍海味,看黄色录相,玩城里女人。
不长时间,钱就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了。他看着渐渐瘪下去的钱袋,不得不寻思一个继续生钱的办法。于是,他便走进了赌场。开始是几块、几十块地赌,后来就成百上千地赌。到最后,就把钱袋倾囊而出。可好运还是没有落到他头上。他输得一分不剩,脱下了那身刚置办起来的西装,缩着颈从赌场里走出来。像一只丧家犬一样踯躅街头,肚子里饿得咕咕乱叫,不知道在哪里才能喂饱肚子!
几天没有吃一口东西,他饿得实在受不了了。这天夜晚,他忽然发现了前面走过来的一个夜行人。于是,他便跟了上去。他不知道目已眼着他究竟要去干什么,只是凭着一种本能跟着他。后来,那人走进饭馆,要了一份饭菜,坐下吃起来,他就站在一旁直愣愣地看着那人,不时咽一口涎水。那人看见他,就停下筷子,又要了一份饭菜,放在他面前。他谢也来不及说一声,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还觉得不够饱。那人又要了一份给他。他边吃边看那人,这才看清那人是一个40多岁的秃顶人。吃毕饭,那人问他是干什么的,他就说,是淘金子的。那人就十分感兴趣,问了许多淘金子方面的事。离开饭馆时,那人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说他发现了一处至今还没人去过的金场。他感激涕零地满口答应。
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觉得对自己有用,他跑回去领了老席的老婆和冬虫草,跟着这个秃顶人来到了桑洛依那金场。
于是,他和秃鹫就最早在这里安下身来。后来,又来了黑豹。三个人喝了血酒,结拜成兄弟,干起了淘金营生。
后来,人手渐添,他内心的恶欲又膨胀起来,极力捣腾三人分开干。于是,他便带了一帮弟兄,占了这豹子掌,梦想有朝一日发展壮大起来,独吞了这片金场,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对于带炮雷子已经打开斧劈门的事,他还不知道。但是,他手下的跑腿干柴和地瓜已经探出,带炮的雷子在库布曲克一带活动,黑豹已经做好了应付的准备。不过,他仍然不相信带炮的雷子能够跨越死亡之海,就是跨过来,那斧劈门也不是好进的。
他相信黑豹一定能抵住几个带炮的雷子,万一抵不住,先让他们替自己除了黑豹这家伙,以解自己的心头之恨。然后凭借着豹子掌这块风水宝地,攻可以进,退可以守,他不信自己对付不了几个带炮的雷子。
前几天早晨,斧劈门方向传来隐隐的枪响,他也没有怎么往心里去,谁知道黑豹这狗日的又在捣腾什么。黑豹的场子里动不动就放枪,这对于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狐疑,吩咐管事刘大牙在前面的石阶路口多加了几个守卫的弟兄。只要在台子上守住石阶路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克,就是你来多少带炮的雷子,也甭想攻上这豹子掌。如果惹得他蝎子不高兴,夜里摸下去把他们连窝端了。
想到这里,蝎子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来,在灯上又烧了一口烟,把那烟全部咽下去,等了好大一会儿,才舒服地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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