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世,他可听说过贾平凹那书房。

据说贾大作家的书房,就像个农田,分了块块地,中间全是古董,边上留块小道,让人挤来挤去。

凡是进来求字的,走那条窄窄的道,还得小心点。

不然要是一不小心碰着啥古董,那可吃不了兜着走的。

而且人家贾平凹也不怕你打他这些心头爱的主意。

他的书房里有摄像头你敢信。

据说有个小伙子跑去找贾平凹求字,趁他失神,溜到楼上的另一个书房捣鼓了。

贾平凹就告诉他:

“小同志,要留神啊,我这儿装了监控,直接连警局呢!”

人家那书房,古董都是按堆算的。

在这环境里头捣鼓文字,那才有逼格。

江弦还得朝着人家靠拢呢。

“开门,太开门了!”

李陀端着江弦的一对五彩狮穿花小罐把玩半天,颇有些爱不释手。

“明末清初的,喝点水。”

江弦给李陀端一杯茶。

李陀把小罐放回原处,和江弦坐在一对黄花梨圈椅上谈起正事儿。

“江弦,你不是问我要稿子么?我选了几篇我感觉特好的稿子给你拿过来,都是短篇,你看看怎么样。”李陀从挎包里取出几份稿子,塞到江弦手里。

李陀是京城文化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京城的作者都知道,手里只要有难发行的稿子,都给李陀送去,保准能找份期刊发了。

因此李陀家每个月收着的稿子,甚至比一些文学期刊的编辑部还多。

江弦要组稿,从李陀这儿绝对是不能错过的,一定能发掘好些个新人作家的稿子出来。

他喝一口水,掀开一份李陀交给他的稿子,很快看了进去。

李陀则继续打量着他这间书房。

他站起身溜达两圈,盯上江弦那张又宽又长的雕花书桌。

本来是想品一品桌子,结果注意力被桌上的那份稿子吸引过去。

“江长官,这份稿子是”

“什么?”

江弦抬起头,顺着李陀的目光看去,“哦,是我最近刚写好的一份手稿。”

“你刚写好的手稿?”李陀吃了一惊,神色也变得兴奋起来,就像是一名老饕,碰到了平常难得一见的珍馐。

“我能看看么?”

江弦笑了笑,“陀爷要是不嫌弃,不妨为我掌掌眼,我这篇也是跟了跟最近流行的‘先锋’的风。”

“先锋?”李陀愣了一下。

江弦赶忙解释,“就是马原之前那篇《ls河女神》一类的,我把这一类称为先锋,这个描述当然很笼统,意识流、荒诞派这些具备西方现代主义特色的,在我看来都可以归入‘先锋’这个大派别当中。”

李陀点点头,“意识流、荒诞派这些年都很火,不过仍是没有形成一场思潮,也就没人去归结过这一类,之前倒是也有‘先锋’这种说法,但从没人正式提出过‘先锋’。

说起来,最近我也在关注马原的那篇《ls河女神》,自从他那篇发表,文坛这一类的作品就好像雨后春笋一样,一下子冒出来许多,我有预感,一场新的文学思潮已经初具雏形。”

“你先看看我这篇写的怎么样。”江弦笑着道。

李陀答应一声,在椅子上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捧起江弦这份名为《十八岁出门远行》的稿子阅读起来:

“柏油马路起伏不止,马路像是贴在海浪上。我走在这条山区公路上,我像一条船。

这年我十八岁,我下巴上那几根黄色的胡须迎风飘飘,那是第一批来这里定居的胡须,所以我格外珍重它们”

李陀一读就感觉到了这篇的不一般。

和传统的味道不同,这篇从起始的几句开始,便有一股浓浓的荒诞味道扑面而来。

这篇讲的故事也很简单:

十八岁少年“我”听了父亲鼓励,第一次独自出门远行。

一开始“我”对未知世界满怀憧憬,可旅途中挫折不断。

“我”面对一切都如此的放松,因为“我”总是把眼前的新鲜想像成一些“我”有限的记忆中已经熟悉的过往。

甚至于“我”的小聪明让一支烟换取了免费搭车的喜悦,“我”有点沾沾自喜,出门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可后来变了,汽车抛锚了,接着一群路人抢走货车上的苹果。

“我”想阻拦结果被他们打,司机却在一旁冷漠看着,最后连“我”的红色背包居然都被他抢走。

到了晚上,“我”只能在被遗弃的货车里过夜,成为了唯一的受害者。

故事结束。

李陀放下手上的稿子,抬起头,恍惚一阵。

他看一眼仍在阅读稿子的江弦,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江弦这篇,可以说写的非常简单。

“我”出门搭车、汽车抛锚、有人抢车上的苹果、“我”阻拦结果被打.

整篇就讲了这么简单的一个故事。

但这却一点都不简单。

就和你看《让子弹飞》这电影似得。

故事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一个故事,但其中略显夸张和荒诞的情节,让整部电影都变得深刻和匪夷所思。

“看完了?”

李陀的动作吸引了江弦的注意力。

他抬起头,“感觉怎么样?”

“怎么样?”

李陀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

诚实的讲。

他完全不知道江弦的这部作品想要表达什么。

“匪夷所思。”

李陀这个评论家憋了半天,最后只从嘴巴里挤出四个字。

“匪夷所思!”

回想这篇的内容,可不就是匪夷所思?

主人公“我”想要搭车,可是几乎所有的司机都像看不到“我”似的,没有停下车来接“我”。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司机,司机接了“我”给的烟,却在得知“我”要搭车的时候仍叫“我”滚。

“我”在上车之后吼了司机,但司机不但不骂“我”,反而对“我”报以微笑,热情地跟“我”聊天。

走到半路,车子抛锚,司机不但不急,反而站在路中央做起广播体操。

有村民要抢司机的苹果,“我”告诉司机,司机却非常高兴。

苹果都被抢完,司机不仅朝“我”哈哈大笑,还抢走了“我”的包。

“你怎么会想到写这么一篇?”李陀疑惑的发问。

江弦当然一早就想好了灵感的来源:

“前段时间我看到一条新闻,说有一箱苹果在运输的路上被人给抢了,我觉得很有意思,就把这件事写成了这篇。”

“听说一箱苹果被抢了就能写成?!”

李陀有点傻眼。

怎么在江弦那儿,灵感来的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一个苹果被抢了的新闻都是一篇!

他写一篇就比下蛋都难。

哪怕行万里路看遍祖国河山,都憋不出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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