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主“相水”命格已成功编入功德簿]

[己卯年甲戌月辛丑日戊戌时生乾造]

[是非诸相,是水无相;我如是相,原非真相]

……

塑料般的机械音结束、他从梦中醒来时,钟表上的指针已悄无声息地挪至十点十二分。

相水从床上坐起,缓了片刻神。

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相对干净的衣服换上,环视上下,四面墙壁都被花藤壁纸贴满了。

这少算得是十年前的装修风格。

——火柴盒一般的房间,只摆着一张床、一张书桌,南方悬挂脏黄的纱布窗帘,以及正对着窗户、贴墙而立的衣柜。家具大多是红木做成的,灯光虽然压抑,却足够人看清室内的布局。进门右手边,一间狭小的卫生间敞着门,挤着洗手池、马桶和淋浴花洒。

他迅速洗漱完毕,洗手池的镜子里,可以看到背后正对着卫生间门口的另一面全身镜。

抹掉脸上的水珠,便从外面传来“咚、咚、咚”三声轻重得当的敲门声,一段童音在门外响起。

[缘主相水,请开门]

“……”

那是一种十分古怪的声音,仿佛说话的人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沙沙作响,不同的音调交织在一起,好像门口站满了一群人。但相水心里清楚,这东西每到十点钟准会站在门口,等待屋里的人起床。

这次的时间太长了,祂有些不耐烦。

门被打开了。

那是一位束着双髻、穿红色长袍的少女,仪态端庄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印着铜钱花纹的毛绒马甲仔细地系全了纽扣,两坨大红色的胭脂分别涂抹在两颊,眼下两处四白穴上各有一颗小痣,硕大无神的眼睛眨也不眨,像是窗户上的大头年画娃娃。

[早上好,缘主。您睡得好吗?]

言简意赅的问候。

“还行。有事吗?”相水还不适应这个古怪的称呼,把毛巾挂在门后,上下打量起祂的长相。

无疑,祂还没有相水的腰高,说话的时候不得不抬起脑袋,露出下巴上纸糊的白浆。除了长得像人以外,完全就是纸做成的,更不要说讲话的时候张嘴。

他盯着这姑娘脸颊上的两颗痣与大红胭脂,心想果然中国人的审美自古喜欢对称,要不是把纸对折还剪不出这么平均的脸呢。心下称奇,面上不显,毕竟这玩意儿不是平面的——长得怪像个人。

[现在是三月十二日,巳时]

[缘主需立刻前往无漏案台正厅]

“哪里?”

[您可以随□□一同前去]毫无情绪起伏,祂字正腔圆地播报着,相水没能听清祂是用什么来自称的。

[请拿好随身物品,如有丢失□□概不负责]

“……”

相水扭过头,桌子上摆着一捆红香,是他入住的那一天就放在那的,还没来得及拆封。

想必这就是祂说的“随身物品”了。相水好整以暇地将它拿起,带上房门,随纸人向楼下走去。

走廊不长,纸人却走得很慢。约莫几分钟后,他们才抵达了楼梯的拐角,步行下了两层楼。

房间里是老一辈的风格,店面则要追溯至更早的时候,墙壁与地板都是木板造成,东拼西凑地补漆,看起来半古不古、半洋不洋,颇有民国的风范。

这丫头的力气不够大,拉开铁门废了好一会儿功夫,相水等了半晌,看不下去,主动帮祂把锁门链子扯开,只听“吱嘎”一声,铁门应声敞开,祂才干巴巴地道谢,带他离开了这个满是灰尘味的楼梯间。

“这是什么地方?”

走出室内,头顶微茫的光源就使他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神——那竟是一处被四四方方的楼阁团簇而起的巨大天井,上是无日无月的亮赤色天空、下是青石铺成的光滑砖路,仿佛某个上世纪的电影场景被复刻进了人间,使人感到一阵不自然的违和感。

四周一个活人都没有,空气森冷无比,似乎他和这个古怪的纸人是唯一可以行动并发声的东西。

扭过头去,那个矮了他一半的纸人还维持着奇怪的笑脸,回答:[无漏案台,即归罪之处。如是我闻,凡人身死,必有赏罚功过、清算阴德一步。前生恩怨皆于本台肃清,因果报应究竟无漏。倘缘主有求于前世今生,可于此地积攒功德,有缘重生]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死了?”相水问,“这里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您也可以这样理解]纸女说。

“哦。”相水冷笑道,“我还以为会有什么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十八层地狱呢。”

[您需要的话,可以体验]纸女面不改色地说,似乎祂只有这一张脸可以用于展示,[只限最后一项]

“那还是不用了。”相水果断道。

这里四下无人,面前两排座椅却异常干净,他择一落座,随口回答,“我开玩笑的。”

纸女“咯咯”一笑。

[还好您是开玩笑的]

随后走到桌前,抬高胳膊斟茶。

香气浓郁、色泽鲜丽,是一杯铁观音。

再将目光移到桌面上,只见花色桌布上压着一只圆盘,四角油纸托着五块方方正正的白糕,雪原一点红,他总觉得在哪见过这种东西——比如八九十年代林正英的僵尸电影里、逢年过节祭祖的供桌上。

[很多缘主都会有这样的情况。认为人死后会随黑白无常的带领直接前往酆都,殊不知这是普通人才享受得到的待遇。像您这种就做梦吧]

话说到这,祂仿佛想起什么很有趣的事,将头转向相水,凝视须臾,发出古怪的笑声。

[您不觉得缺了什么吗?]

“哪里,脑子里?”

相水面色不改,将茶送到嘴边。

几日未进食水,他早就口干舌燥。好在茶水并不烫,一口饮下大半还觉着像没喝似的。

“我听说人死后只有一魂能下地府,剩下的逗留人间。两条魂七条魄,总有一个存着记忆吧。”

[看来您觉得失忆是正常现象]

“不太正常,但也在情理之中。”

[您适应得很好,无漏案台就需要向您这样波澜不惊的缘主]祂将最后的四字成语咬得很重,仿佛刻意调侃,却又难以掌握幽默的张力,显得很是嘲讽。

[不过缘主不必担心,这是正常现象。因为缘主的清算步骤发生故障,‘为相三核’不稳,造成记忆遗失,您可以通过‘四情念道’找回记忆,积攒功德]

相水浑不在意地放下茶杯,“继续。”

[缘主既已身死,魂魄归属阴司。无漏案台是您清算生前身后事的所在,您可以开启‘功德簿’,里面记载了五项内容,其中包括了您的功德数目]

话音刚落,一块半透明的赤红色光板在相水眼前徐徐展开。定睛观看,写有缘主命格、客旅行囊、曼荼罗三核、四情念道、焚香祝咒五样信息。

相水点开“缘主命格”。

版面空空,只书有如下四项:

[缘主“相水”命格已成功编入功德簿]

[己卯年甲戌月辛丑日戊戌时生乾造]

[是非诸相,是水无相;我如是相,原非真相]

[缘主阴骘数目为:-900]

“阴骘就是功德?”

纸女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有负数?”

[您怎么不问为什么会有整数?]

“那为什么会有整数?”

[因为您属横死,即‘飞来横祸,意外死亡’,事主大多心有不甘,余愿不尽,也算还债]

“横死属于还债?”相水确认道,“可以一次还20点,你们采取这样的计算方式?”

[算是吧,不过重点不是这个]

[有人为您抵消了20点阴骘,希望您能常怀感恩之心。俗话说‘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看来您没能得到祖荫庇护,反而受其所陷,今生亦不积德。好在无漏案台里,只要缘主努力工作,就有望还阳]

“呦,你还懂得背周易呢。”相水敷衍地揭了揭茶盖,看着里面的热气向空中浮去。

纸女原本古井无波的表情渐渐扭曲,片刻后浮现出一种近似于“反感”的情绪。相水则挑了挑眉,没想到祂的表情还能切换,一时间有些新奇。

[你至少应该先感谢恩人的献身,否则你现在就不会出现在无漏案台,而是在十八泥犁受满十三万道炮烙与刀剐之刑,复审十八门中至少七门有你]

看见没有,这就连敬语都不用了。

相水呵呵一笑:“我是大恶人。”

[真是够了,您根本没在悔改]

纸女嫌弃地转过头去。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想活?”相水稀奇道,撑着面颊的手指活动几下,神态松弛又倦怠,“我觉得事先问过事主意愿是最基本的礼貌,不过考虑到事发突然,没有那么多时间,想必救我的人也不是为了得到我的感恩才选择那么做的,你觉得呢?”

[如果你不想活,就不会通过无漏案台的审核,坐在这里喝茶了]选择性忽略了他的后半段话,纸女的声音恢复平静,[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下炮烙地狱]

“那还是不必了,”相水不假思索地回绝,“闲聊到此为止。你可以继续说了。”

[功德数值越低,前生累积的福报越低。功德簿中第五项‘焚香祝咒’是物品交易商店,缘主可以向神像上香以开启本商店,使用阴骘值进行物品兑换。数值越低,交易成功的概率越低;如数值为负数,则额外受到魍魉邪祟的注视,容易触发危险剧情]

“低的判定在哪?”相水打断道。

[五十以下都算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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