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今日为留在开封府,已先答应了向赵佶,也就是官家,献染料之事,

又在张商英府中与他说了我一路往南行来思考的《会钞法》一事。

此事若是成了,不仅能入官家眼,还能混个县丞,比去大辽做个上门女婿,言语不通,要好上许多。”赵嵩知晓两人看起来有些粗鄙,但却都是心思细腻之人,遂把《会钞法》与二人详细说了。

沉默了片刻,老俞先说道:“为何要选蔡攸?此事并非必须要鸿胪寺参与,只要张相与户部侍郎陈显商议妥了此事,罢了度牒免税一说,那就与鸿胪寺再无干系。

甚至户部可以借着此法插手天下寺庙道观之事,蔡京已被贬去杭州,此时再与蔡家有些瓜葛,怕反遭朝中横力,难不成是因为那户部尚书许几?”

赵嵩倒是对许几没甚印象,记忆中就只记得历史上陈显曾因蔡京复相,当面向官家直谏阻拦才丢了官,想来该是与张商英有些政见相合才举荐的此人。

虽然因老俞被捉的事知道许几是开封府尹,但对其人并不了解。

遂开口问道:“许几?可是与蔡家有旧?”

“许几此人尤其擅长理财,先后几次调入户部任职,前些年听闻不少地方州府财力困难,连俸禄都发不出。

蔡京任相后本不欲户部用旧人,才将他升迁任开封府尹,又遇到此事。

不得已又将他调回兼任尚书,以品级高下,按先贫后富的顺序发俸,解决了燃眉之急。

他任户部侍郎时负责审核钱物开支,各部每有所请,立即口授让小吏记录后遵照执行。哪个库房有多少钱,哪个库房有多少物,哪笔钱该从哪支出,哪笔钱应该拨付到哪里去,忙得小吏边听边记,一时云里雾里。但事后核对,每笔收支准确无误,十分得当,让手下官吏由衷敬畏。

也正是太过精明能干,如此行事才让蔡京不敢任用,但好在任上受了蔡京多次提拔,也处理了多次棘手之事,也算是与蔡家结了善缘吧。

此时他若还是户部尚书,让蔡攸与他共谋,倒是能有些助益。”

赵嵩心中了然,没想到户部尚书许几和蔡家还有这层关系,倒是让自己歪打正着,这才对两人说道:“我还真不知许几与蔡家有旧。

之所以拉上鸿胪寺和蔡攸,无非是蔡京在朝中根深蒂固,与童贯、朱勔等人都关系匪浅。

近些年徽宗继位之后,尚书左右仆射如走马灯般更替不断,蔡京就如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难保何时就会重回宰执。

此时拉拢蔡家长子蔡攸,犹如雪中送炭,张商英为人热忱,但一味打压官家少府,尤其是所用之人石公弼,虽是坦荡君子,却与耶律章奴相似,不善权争,当不得一朝重臣。

此事不可长久,若哪日官家没了耐心,不等《会钞法》充盈少府用度,罢了张相,贬了石公弼,你我在汴京立足之事一切皆休,到时唯有蔡家或可拉咱们一把。”

见赵嵩眼神坚定的将此间内里如此和盘托出,田大也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暗想自己虽然也一路自市井摸爬滚打而来,久经沙场战阵,数得上是文武兼备之人,可若是比如何在风波诡谲的党争中安身立命的本事,离赵嵩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老俞则是听罢深深叹了口气。

赵嵩想或是自己心机如此腹黑,被老俞有些不齿,却不曾想老俞缓缓说道:“若是当年我爹爹有你一半的活络,也不至落到如今这地步。”

听得赵嵩不由一愣,反问道:“一直叫你老俞,我都忘了你真名乃是卓英。

你既是能对许几生平迁转之事如数家珍,还是开封府旧人,该是官宦人家才是,为何要更名改姓投入禁军?”

田大一抬眼,心中也是好奇的紧,老俞的身世田大也多次问过,只是老俞始终打了哈哈不肯说,只说自己一脉只是开封府中的破落户,不值一提,至于细节则是只字不肯提,不知今日是因为经历了一番生死,旧地重游,才肯提起家父,还是真愿一吐为快。

老俞再深深叹了口气才说道:“元佑年间,新旧两党朝中倾轧,哲宗亲政之后更甚,大开诏狱。

邢恕本只是一旧党起居郎,与司马光交好,借着新党章惇的东风左迁刑部侍郎,污造文及甫书信,以文及甫书信中提及宰执刘挚欲废除帝位一说,大肆牵连。

门下侍郎章惇以倾危社稷之名,谏言使时任户部尚书的蔡京审理文及甫一案,拘捕旧党刘挚到同文馆审讯,刘挚含冤入狱。

不但掖庭宦官张士良、陈衍卷入其中,还涉及到很多旧党大臣,我爹爹时任左谏议,侥幸躲过一劫,可日日见身边同僚无辜入狱,非要硬闯宫禁。

好在我爹请出哲宗的生母向太后说情,才让章惇停手,不再牵连,草草结案。但张士良已死于狱中,陈衍被处死,刘挚及其子孙流放到新州。

我卓家也因此男丁充军,女眷押入教坊司,我爹入宫直谏至今生死不明。

我当时不过一个十岁孩童,我娘趁晚间衙役不备,将我送出了家门,躲过一劫。

从此流落街头,靠食百家饭为生,混的久了,连我也忘了自己是谁了,只化作一个偷儿与街上闲汉厮混。

误打误撞之中,也在开封府的偷儿之中得了个渠帅的名头儿,为避着官府耳目,干脆取了偷的半边,自称老俞罢了。

开封府中人人都说蔡京府上每年纳贡众多,在府中堆成了山,他连看也看不完。

我与几个兄弟手痒,想弄个大事,再则蔡京是主审文及甫一案,我早就看他不顺,谁成想才刚一进他府上,就被捉了个正着。

好在我在这开封府的街面上也有些交好,给府上衙役使了大钱才没死在守具所中,日后充抵禁军之事你们都知晓了。”

老俞说罢,赵嵩与田大二人不免唏嘘,也想通为何老俞肚中好似有道不完的故事,说起开封府之事,无论王宫贵胄,还是街上泼皮,都如数家珍。

“如此说,你该与蔡家有家仇旧恨,可想要他狗命?”赵嵩思索了片刻说道。

“都是往事了,如今蔡京被贬杭州,我幼时记忆模糊,不过是党争波及,再加上十年未回过开封府,

这些事我早已看淡了,若是能寻着些家中的亲眷才好,旁的事,无关紧要。”老俞重叹了口气摆摆手道。

见老俞有心在开封府多待些时日,赵嵩也算松了口气,说道:“我还有些事,心中拿不定主意,要想让咱们三人在这开封府立身改命,实属不易。

无论是老俞寻亲之事,还是咱们三人安身之事,这第一步要做的便是撒耳目、广积粮,如今能信任之人唯有咱三人,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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