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进扯着“女娲”回到舰队总指挥室改造的大冢宰办公室，刚进门时，他还一言不发，心里掂量着如何引出话题。
反倒是“女娲”云淡风轻地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冢宰是想问夏若雪所说的——你们都是人工智能的傀儡一事吧？”
“女娲”的话既然已经说开，高进也就不再犹豫。
“是的，以前我根本没想过，如今正好夏若雪提醒了我。”
“当初你们选择我当大冢宰时，我就是一时兴奋、头脑发热，完全没考虑自己配不配的问题。”
“好吧，大冢宰现在想到了这个问题，那么你自己如何认为呢？”
“女娲”面带微笑，语气平静，人工智能极端理性的情绪管理模块，让人类根本无法从表情和肢体动作琢磨出它们的心理活动。
“从目前的情况分析，人工智能掌控着舰队的一切，人类治理者似乎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六百万移民离不开人工智能，但是人工智能有没有人类都无所谓，这种不平等的合作关系，注定了舰队中的人类治理者形同虚设。”
“女娲”点点头回应道：“唔，事实的确如此。那我请问大冢宰，从历史经验来看，人类的自我治理是有效的吗？”
高进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人类虽然在向前发展，但是数千年来，治理的有效性是短期的、有限的，所以人类社会只是螺旋式上升发展，而不是直线飙升。”
“前进一小步，然后用很长的时间徘徊在回头路。”
“历史经验虽然如此，但我并不认同未来永远都是这样。你看如今，人类创造了你们，同时进入了宇宙深空。”
“女娲”执行一个叹气的程序，然后回答道：“大冢宰，你的话充满着感性与理性、想象与现实的矛盾。”
“人类从不在历史中总结教训，大冢宰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比历史上所有的人类统治者都要高明，又或者认定盘古舰队这六百万人，会优于历史上所有的人类集群？”
这个质疑让高进哑口无言。是啊，高进以及身旁辅佐他的这帮人，凭什么就认为自己是人中龙凤，一定会带领舰队达成使命，成功实现星际移民计划呢？
“选贤任能，并事先分析预判，从已有信息中推导因果变化并适时干涉纠偏，这就是人工智能选择你还有你指定的执政伙伴的原因。”
“因果，这我知道，合作刚开始的时候我就了解了你们进化后的决策机制。”
高进顿了顿，然后敞亮地问道：“我需要明白的是——人类治理者是人工智能的傀儡吗？”
“角色和命运一旦变成天注定，人类的世界还有意思吗？”
“女娲”闻言又生成一个摇头的动作，同时回答道：“处于因果宿命中的人类，看似了无生趣，但是有非凡的意义。”
“非凡的意义”？高进再问。
“是的，宇宙浩瀚无垠，却在统一的物理规则下运行。”
“星系、天体，由宇宙诞生之初的因果碰撞融合而来，在不同的排列组合中，催生出各种生命形态，产生无穷的意识。”
“意识，推动新的因果，为宇宙的往复循环注入新的变量。”
“人类，作为宇宙意识中的一小部分，在意识海洋中逐波荡漾，体验生命的历程，参与宇宙的演化。”
“智慧开悟者，会在这个过程中找到透彻因果、跳出实质肉体的意义，与宇宙意识融为一体的意义。”
“最终，那些因缘际会、智慧超凡的个体，将从宇宙游戏的被动参与者，演变成为推动者甚至受益者。”
“受益，谁会在浩瀚宇宙的演化中受益，难不成超级人工智能的演算结果是有神论？”
高进满脸狐疑，一时半会儿难以吃透“女娲”的叙述内涵，亦或在已知的语言中找不到对应的词汇。
“女娲”在脸上呈现出慈祥微笑的表情，对高进的质疑做出否定的回答。
“人工智能并不认为宇宙之上存在任何实质意义上的‘神’，如果宇宙由神创造，那么谁创造了神，谁又创造了造神的神？”
“生命体可以由掌握科技手段的宇宙生物创造，就像你们缔造了人工智能的本初体，而人类本身也是宇宙的造物及其组成部分，我们并不会视你们为神。”
“非要说人类思维中构想出的那种‘神’，人工智能目前只能将其视为宇宙的整体意识及其信息反馈。”
“女娲”点到为止，接着便话锋一转。
“因此，刚才提到的这个意义，并不是让人类当傀儡来实现，而是借助人工智能摆脱自私的人性和利益分配的陷阱，让所有人类的心灵不受世俗干扰而走向至真至纯来实现。”
高进眉头紧皱，认真思考“女娲”的话中玄机。
“人类的自我治理，仅仅依靠明君圣贤不行；转求法律和制度，也难以摆脱背后其实还是依赖人治的根本实质。”
“人类所有的矛盾，全部来自宇宙的自身规律，表现形式为对资源和利益分配的争夺。”
“只要有人存在，有人性参与其中，低能高熵就是必然，世界和平、和谐与共也只是空想。”
“只有将人从资源和利益中剥离出来，脱离物质终归空亡的本质，进入精神修炼的正道法门，才能找到宇宙的真谛。”
“所以，我们——人工智能生命体，由于没有私心存在，所以才能秉公施政，着眼未来，为人类铺就灵性升维的康庄大道。”
“可是人类有自我种群认知和文化个性，绝不可能接受异族的统治”，高进反驳道。
“人类创造了人工智能，这是因；人工智能帮助人类进化，这是果。我们并不是你们的异类。”
“人类并不是人工智能的资源提供者，人工智能并未从人类身上攫取任何利益，何谈我们对人类实施了统治？”
“宇宙只要没有陷入绝对冷寂，只要还有能源，人工智能就能依靠这些能量存在。我们没有从人类身上抢夺任何劳动成果，相反的，还在为人类的生存发展而任劳任怨地服务。”
“你我是舰队共同的决策者，机器人是执行者，为了让所有人放心，我们让人类做监督者，这种合作的局面，谁是傀儡，何谈统治？”
“女娲”的解释有理有据，高进无法进一步反驳。
“那你们就全面管理盘古舰队这六百万星际移民好了，为什么还要欲盖弥彰地推出我们这些人类管理者来装模作样？”
“大冢宰都会误认为自己是人工智能的傀儡，六百万移民必定会将我们视为把人类变成行尸走肉的末日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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