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一成不变的苍灰盘曲的枝干有着近乎诗意的古朴圆转,同时象征着某种意义上的永恒。

破土房像庄稼那样连成片就是村子。

经过几棵老树能看到村口站了几个聊天的村民,他们看到外来者都觉得很新鲜,像我这种从未来过几次就显得格外新鲜。

穿进这排土房两边的过道往左是脏旧的朱磦色铁门,这就到了爷爷家。前面有条黑狗向我们吠了两声转头跑了,巷道里是不同物种的粪便和老鼠鸟雀等动物尸体。爸爸用脚尖搓着地上的土块把一块黄土碾成一堆细末。

“哎呀,圆圆!圆圆回来了!爷爷可想得你不行呢!”爷爷双手哆嗦着从一层又一层脏的发硬的衣服里掏出线绳已经被磨毛的钥匙。低头开锁时他的蓝色帽檐抵在铁门上,蹭到了门边的土墙。

进到院里门后摆着干柴,左侧是牲口棚和农具,前面一间土房的窗上贴着已经卷了边、褪色发白的剪纸。

推门进去地上破损凹陷的红砖上覆着层厚厚的土。墙根一只红柜上摞着空方便面箱,右侧一只腌菜缸、一个黢黑的灶台,左边两个小些的红矮柜已经开裂发朽,柜上插着两只筷子的白瓷碗正对供纸摆放,柜底是收庄稼用的、已经辨不清颜色的尼龙袋和尼龙绳。

将要进里屋时我又转头看了眼身后外屋门上贴着的还珠格格海报,挂着灰的海报上小燕子、紫薇、金锁三个女孩儿开怀大笑。

猛然间,我的视线定格在海报旁边挂着的花形扁平塑料瓶上。这是我还特别小的时候爷爷背我到村里小卖部买给我的。它上面原先明亮鲜艳的黄色挂绳已经敛去了锋芒不再刺眼地亮,那个小吸嘴上的塑料盖好像被我弄丢了,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又捡回去安上了。

那天正是将近傍晚的时候,爷爷要带我去买好吃的,他让我趴在他背上。他总喜欢背着我炫耀似的到处走。走到小卖部时里面只有一个大娘站在柜台前,屋里挂着盏老旧的黄灯,十分昏暗,简陋的小铺其实没什么吃的但那天我一眼就相中墙上挂着的那瓶饮料。它有一根长长的绳可以挂在脖子上,瓶身中间贴了个圆形标签,瓶口是奶嘴式的,小时候这种带吸嘴和挂绳的饮料对我很有吸引力。问了价格竟然要两块钱我以为爷爷不会给我买并且了已经做好了放弃的准备,老板娘也一副做赌的样子看着他。我有些不敢相信爷爷竟然完全没有什么犹豫就买给我了。我把饮料挂在脖子上趴在爷爷背后嘬着那个现在我已经忘记味道的橘色饮料。

回到家我把饮料喝完就不知道盖子去哪儿了还让爷爷帮我找,但没找到。原来爷爷现在还没扔那个瓶子,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没铺席子的炕又硬又冷,未生火的炉子上放着铁片似的旧毛巾,那张从饭店搬来的桌子在凹凸不平的地砖上立的很不稳,放到桌上的东西总要溜溜地往下滑一节才停下。

木板凳上裹来几层棉布,已经和爷爷的衣服一样乌黑发硬。

“圆圆,你记得不小那气儿爷爷背你去爬山坡!一天的跟爷爷爬山坡!”他脸上笑出两条又深又长的沟,嘴里溅出唾沫。

我想洗手但缸里的水已经见底,水龙头流出的水又冰又冷。

爷爷翻着月份牌叨念我们回来这天的日子。

“你们吃甚?冰箱里冻得有扁食,爷爷见天就馏糕吃,要吃馒头爷爷去给买去!”

夜里我和妈妈躺在炕上,糊着一层发黄塑料纸的房顶上哗啦啦的响,我感觉那层往下垂的纸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扑腾。“妈妈,房顶上什么在响?”

“耗子打架呢。”

头顶叽哩咕噜疯狂滚窜的耗子把我吓得缩在被窝里。

“它们不会掉下来吧?”我真怕它们从那层薄薄的纸上掉下来砸到我脸上。

妈妈笑道:“那还有准儿呢?”

靠窗的房顶糊着印满黄色水渍、风一吹抖得薯片一样脆的报纸。

我问妈妈:“他们住在这儿不害怕吗?”

“怕咋呀,就这也不赖了,好歹有个顶儿,你奶奶的会儿就在那外面露天棚子里睡。”

“不冷吗?”

“冷咋呀,那没办法。要不就得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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