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一会烦了就蹦走,已经算很给面子了。不过,连续的失败也让兔爷几近抓狂,差点连夜重温母语,但好在还是有几只兔子聪明一点,懂了它的意思。
事后兔爷也在反思,用人言和兔子交涉有这么难吗?怎么觉得打有记忆起,它就能明白老主人的意思呢?
做完这些,兔爷在一个大雨磅礴的晚上离开了小镇,那一夜天上的雷霆宛若龙鸣狮吼,根根粗大,足足持续两个时辰才远去,期间小镇上空通明如昼。
隔天清晨在雷电最猛烈的地方,出现了很多焦黑的雷击木和遍地的异种尸骸,什么紫色皮毛的狐狸、银色的獾啊,全是精怪,甚至还有雷熊、狈、羬羊等神话物种,这些灵物皆有不俗修为,最终却俱殁于天威之下。
仅是余波就造成了这尸横遍野的惨状,不得不让人感慨化形劫的可怕。
跟随兔爷修行的野猪——八戒,在兔爷开辟的修炼洞府中撅着个大腚,缩进干草堆里,抱着猪头瑟瑟发抖,全然不知老师这一去,就是数个春去秋来,洞府外的雪积了又化,没人知道它去了哪里。
八戒去问老祖宗,可那头半张脸破了相、布满和熊罴争斗时留下的可怖抓痕的老野猪,只是晃了晃猪头,看向遥远的天际,沉默良久,才道了一句:“它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失联这些年了,想必……唉,罢了。你若有心便向东去吧……能找到最好,没有消息就去它最后出现的地方,取份劫土,让它回家。”
夕阳西斜,八戒听到老祖宗的话,不禁悲从中来,流泪叩首道:“孩儿定带主人回家!”
然后,八戒上路了,岭南境内有三条山脉,依势呈一个不规则的斜十字,境内诸山皆由三者发源而来,其中向东则进入天恒余脉,中间有一座天恒山,隔着章平和逐鹿两座镇子。
兔爷一路避劫东去,一定会经过逐鹿,无论继续东进,踏入远离人烟的大荒,还是去那片古战场寻求向死而生的机会,八戒觉得在逐鹿周边一定能打听到兔爷的消息,于是翻过天恒山,入逐鹿地界。
结果不到一天,它就在逐鹿镇外毗邻古战场的一处森林里,被两个人类抓住,差点成了烤猪!
它被抬到河边洗净褪毛,就差要开膛破肚的时候,那里的土地及时出现,替它讲了情,这才避免了葬身人腹的结局。
就这样,寻师之旅一天便宣告完结,八戒哆嗦着跑回家,被老祖宗臭骂一通,又给赶了出来,因它不是人身,不敢走大路,只能在深山老林中赶路,这样走虽然安全,可问题是林子里的野兽普遍智力不高,它虽然智慧与人类相当,却碰不到一个能够交流的过路野兽,想问个路都难!
逐鹿所处的这片山脉面积很大,路又崎岖,八戒在此间走了月余,却始终没能走出这片山脉,最搞笑的是,它被一只豹子精追赶,慌不择路之下,竟又掉进了人类挖的捕兽陷阱里,那豹子精闻到一股自己惹不起的气息,转身走掉了。
第二天,八戒仍记得那两个人类见到自己时的神情,惊喜的脸上写满了“天意如此、再一不再二”的表情。
它被二人中稍微年长一些的那个家伙用一个斗子状的抓臂抓上来,一套老步骤下来,这回连血都放了,猪都在蒸笼里了……虽然那其实是个塔形的法宝。
“*#%……逐鹿的蒸猪可是一绝,哎,我跟你说老香了,以前特意跟他们讨教来的法子,保准好吃……”
朦胧中,八戒都看到另一位老祖宗来找它了,却被恍惚间听到的名字和蒸猪二字给骇的一激灵,结果前一秒还面容慈祥的老祖宗,下一秒立马变的凶神恶煞起来,猪头腐烂,爬满蛆虫,庞大的身躯只剩下白骨了,在那儿叫它的名字,还有两名狰狞的鬼差要捉拿它。
“洺洛道友……!”
“道友嘴下积德!”
八戒泪目了,没想到那位土地公又来了,并且接下来说出了一个让它目瞪口呆的消息:“山里都是我的眷属……我知道两位顾及我的面子,没吃它们,这一个月来半点荤腥没沾,嘴里已经淡出鸟了……从外面来的野兽是可以吃,但昨天那只兔子不行,念在它修行不易的份上,好吗……”
八戒整个猪都傻了,最后求情的时候,土地爷是不是撒娇了?
而且它说什么,兔子?
“那兔子从河里捞上来的时候就剩半口气了,能不能活过今晚都另说,趁着还热乎肉新鲜不吃,等臭了谁还吃它?”另一个人类显然对昨天的事有相当大的怨气,因此说话相当不客气。
“秦道友所言不假,但……就不能趁着有口气,抢救一下?”
“可我们现在吃的不是兔子啊。”姓秦的青年说道。
土地公凑近法宝一看,顿时汗流浃背,透过塔状法宝倒数第二层的开口,一只白白胖胖的肥猪正待在里面,五花大绑,朝它投来求救的目光。
“道友……这猪也修行不易……”
“这不让吃那不让吃,兔子还得死了再吃,当我们是驺虞啊?”
土地公和两个人类辩解半天,眼看八戒半只脚进六道轮回,都快投胎了,这才把它给放出来。
八戒事后昏迷了三天,当它得知土地公竟然拿出一粒能够去腐生肌的灵丹救了自己,内心很是感激,但不知为何,自从它醒来之后,总觉得身上怪怪的,好像哪里少了块肉,环顾全身,却又找不到伤疤。
这令它十分狐疑。
而当它和土地公提起兔爷的事儿时,土地公坦言,数年前,一只兔子躲避雷劫至此,被雷劈坏了根基,落在这山里,是它把那只重伤昏迷的兔子藏到一处灵地内养伤,过了一年再去探视,那兔子的伤仍不见好,但也没有继续恶化,更神奇的是,它那坏掉的根基,竟然在慢慢愈合,从中溢出惊人的生机。
土地公这才知道,这兔子原来是在假死避劫。
第二年再去探视时,兔子就不见了。
直到昨天,被人在河边捡到。
知道那是兔爷后,八戒也在土地庙老老实实住下了,通过和土地公交谈得知,那个叫洺洛的在人类世界中似乎是个极其厉害的主,是他稳固了兔爷的伤势,之前嚷着要吃兔爷的秦姓小子,也难得安分了一段日子,喂了一个秋天兔子。
八戒上路时已是夏末,等到在这土地庙里安顿好时,山中已落满黄叶,瑟瑟秋风中经常能看到一个十六七的男孩抱着一只白兔,坐在庙门口那斑驳掉漆的门槛上,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了,最后一名在门槛上留下踩痕的香客,也早是一抔黄土了。
门口不脏,起码在男孩眼中,山里的落灰远比这红尘,要干净多了。何况他每天都要打水来,将庙的里里外外擦拭一通。
兔爷趴在男孩腿上安静吃着菜叶,男孩则一遍遍摸着兔爷背上的毛,或盯着天上云动,或盯着枝杈上挂的枯叶一点点折下、飘落,本该朝气四射的脸上,不时露出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忧愁。
“他的心思太重,这不是一件好事。”庙的一侧,土地公朝门口瞅了一眼,对一旁的人类男子说道。
“我知道,”叫洺洛的男子说道:“所以我带他到这儿来了,山里清静,有助于修身养性。”
“……你在铤而走险。”久久,矮人半身的土地公突然眼神犀利地来了这么一句,他盯着这个全身都是零件的家伙,忽然凝重的气场让他的形象竟有些高大起来。
“他有自己要背负的东西……”
土地公盯着他的眼睛:“执念深未必是好事。”
洺洛莞尔一笑:“……我会转告他的,多谢忠告。”
而庙后的空地,八戒瑟瑟发抖地看着两位爷的神仙打架现场,被场中一度剑拔弩张的氛围吓到,气都不敢出,那惊恐的小眼神,显得它卑微又渺小。
之后没多久,那两个人类赶在入冬封山前离开了。
土地也对此间的事闭口不谈,只说他们有急事要去王城,但到底真相如何,兔爷和八戒都心知肚明。
它们在庙里吃了整整一冬的白菜萝卜,没人知道土地爷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食物,兔爷还好,萝卜青菜本就在兔子的食谱中,所以吃了一个冬天勉强没有吃伤,反倒是八戒,虽说猪是杂食性……
可在这庙里吃了三个月的素,导致八戒瞧见只麻雀都两眼发绿,等到开春,它已经非常理解之前那两个人类要吃它的心情了!
换成它,只要不是同类,现在逮住啥就想吃啥。
于是在吃饭时间,经常能听到兔爷神态肃穆地盘坐在干草上,借坐禅之名问八戒:“八戒,你悟了吗?”
“主人,弟子悟了。”
“嗯,为师不饿,这些菜你拿去吃吧。”
“啊?主人,这……我……”
“岭南口音‘饿、悟’不分,你既然饿了,就不用跟为师客气。”
“主人你这是诡辩!”
每当这时,土地庙里总能见到一头野猪哭丧着脸在拱地上的菜叶,而兔子盘坐神像下,看似宝相庄严,实则偷偷睁开一只眼,瞄两眼野猪的窘态后偷着憋笑。
饶是兔爷,在实力稍有恢复后,也不想天天啃菜叶。
吞吐日精月华所带来的能量,足矣维持生命所需。
就这样春去秋来,一年时间转瞬即逝。兔爷虽然性命保住了,根基也几乎恢复,但化形劫造成的是道伤,想休养好是需要漫长时间的,再加上兔爷的道行在渡劫时全散了,要想重回巅峰,也得从头苦修才行。
于是四年又四年,然后又八年过去了。
兔爷渡劫后的第16个年头,八戒在土地庙的第12年,兔爷修为恢复,化为人身,也就是距今20年前,八戒载着和化形后变的跟瓷娃娃一样俊俏的兔爷,回到阔别已久的章平镇,平定前代镇首之乱。
此时,温泉建筑内,兔爷被一群大汉围着问这问那,感到不胜其烦,于是大呵一声镇住众人,用红宝石般漂亮的眼睛扫了他们一眼,不疾不徐地开口,道:“都别吵了!嗡嗡嗡的,耳朵快被你们吵掉了。
区区两个偷锅贼而已,本镇首是故意引他们上钩的,你们应该都听说了,近日有吃饱了没事干的家伙散布流言,说什么‘本镇盛产铁锅,殊不知一口出于逐鹿遗迹的通灵神物,化成龟壳锅的模样,藏在章平镇中。’
如此荒谬之语,也真有人敢信!
诸位背后的师门……我就不点名了,总之前些日子已经造成的财产损失,我会亲自上门讨要,希望你们告知管事的一声:早点送来,和气生财。
至于那龟壳锅是这温泉内某一口泉池的消息,呵……你们都看好了,再有信者,今日我不介意杀鸡儆猴,来日我也不介意有急着送死的鬼来试试——吾刀快否!?”
话到最后,走廊里的温度骤然下降,许多人下意识地揣起胳膊,却忘了自己身上没有棉袍,最可怕的是贴着瓷片的墙壁上竟然结了一层薄霜!
这就是超凡生物,初步接触天地间的法则,出手不再拘泥于固定的形式,言出法随!
有些人看兔爷一副白发红瞳兔耳朵的小男孩模样,以为他很好挼,好欺负似的,但其实兔爷的大佬气场一开,实际感受过的人事后都会心有余悸的敬一声“爷”。
那是在面对真正的强者时,人类发自内心的感受。
窒息,无力,以及让人生不出反抗心的压迫感!
“……”
“好!”这时,人群中不知谁起哄喊了一句,紧接着类似的声音像是接连喷出的礼花,轰隆一片,不绝于耳。
“兔爷威武。”
“兔爷霸气。”最前面的汉子们起哄道,他们来自一些有名的势力,有些是掌握世俗权势的家族,有些是修行山门,论背后的能量,他们其实没必要这么给面子,可正因为出身于这样的势力,接触了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信息,才能知晓真动起手来,兔爷会是个怎样恐怖的存在。
反正理亏的事都做下了,既然兔爷给了台阶,他们顺坡下驴就好了。
既然进了这修仙界,他们都明白,这水从来都是浑的,越往上爬的人越清楚,仙路尽头是血与骨筑成的王座,王座之下,没人可以出淤泥而不染。
兔爷拨开人群,走廊中快速让出一条道路,他快步向着偷锅贼作乱的地点赶去,头也不回地说道:“先去秀吉汤泡着吧,偷锅贼的事我会很快处理好。”
望着快步离去的兔爷,小五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掌,擦肩而过时对方瞥向自己的眼神,还有胸中这股没缘由的躁动,少年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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