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维修宇宙的人必须要遍布在四方上下,否则不成“宇”;同时必须历经古往今来,否则不成“宙”。宇宙需要被维修,说明宇宙的流行出现差错;张放着手维修宇宙,必须首先明白宇宙的差错,否则无法疗愈宇宙的差错。也就是说,张放首先得对宇宙作出病理学分析。麻烦在于,毕竟他不是医生,没有行医执照。但是据说真正的医生不必是医生,真正的医院不必是医院,所以他具有行医的潜力。思谋至此,张放回忆起沈三的缱绻柔情,不久前如流水抚慰他的痴妄;回忆起沈三的隐晦医嘱,不久前如印章确认他的癫狂;回忆起沈三的神异瞳孔,开辟出水气圈层的玲珑小宇宙。这个小宇宙之外仍有宇宙,时间与空间在此似乎被分隔切割,形成一个立体交错的褶皱,空间的重叠网面与时间的单向流程在这里发生波动,黑洞的坍塌成为表征一切的刻度,刺激造物的自娱自乐,赞叹冗杂的绝处逢生。

张放的疾病与宇宙的失序,寻找一个具象的落点相互切磋,恰逢其时落入褶皱。仓促营造的隐秘褶皱承继龙虎意象的苦心孤诣,开辟出水月镜花的洞天奇观,容纳匿身阴影的重叠双螺旋,任由机械运动的冲程模拟黑洞坍塌的新陈代谢,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水乳交融之间,沿着回转的躯体轮廓勾勒出时间的曲线走向。淋漓洒落的水光珠子与背身逆反的逃逸流光,在与视线相互对待的刹那间贯穿成线,撕裂空间的重叠秩序,引发百无聊赖的暴动——张放在潮湿雾气氤氲之间,被水滴落体的假象所欺瞒,伸手向脖颈的拐角侵袭而去,收索旗袍布料下的吹弹可破。水滴领口的白皙片段成为窥探宇宙病理的视窗,俯瞰的眼光随着闪动流光的玲珑白玉起伏跳荡,几乎成就了狼顾鹰视的狰狞锐利,旋即幻化成形,附着双手,作擒拿状向沈三抓去——两拇指扣入肌肤,在领口两侧布带的掩护下,落入锁骨上窝,又紧紧沿着锁骨上轮廓深深嵌入窝旋之中。沈三在惊异中不由得深深吸气,却因此构造出更深更暗更隐蔽的沟壑,张放的拇指不自觉地滑入,进而扣地更紧更急更坚韧。起伏凝滞在这一瞬间,两人不谋而合地紧绷身姿,一起失控着颤抖着分享着躁动不安的炽烈心悸——但是他们却定格在拖泥带水沼泽间的藕断丝连中。

宇宙是包罗万象的,那么它既然有差错,也必然拥有自己的解药,否则宇宙便不是包罗万象的——既然宇宙的包罗万象可以作为分析命题,那么它自己就有为自己疗愈的潜力;宇宙是包罗万象的,那么在它自己生病之前,它是没有“病”的,所以“病”对于宇宙而言,是一种实现了的潜能,它或许只是具有包罗万象的潜力——既然宇宙的包罗万象可以作为综合命题,那么张放行医的潜力就是宇宙包罗万象的潜力的一部分,所以宇宙既然会得“病”,那么也没有理由不能得到一个会“行医”的张放。甚至可以猜想,“张放”本身就是宇宙的“病”,宇宙根本无所谓是否患病,是人想要规范宇宙的狂妄成为了人的病,是人移情的想入非非成为了人的病。人属于宇宙,人患上病,连累宇宙患病,于是宇宙生起了病。

张放出生在宇宙诞生之后,他无法满足“往古来今”的“宙”;张放分身乏术,他无法满足“四方上下”的“宇”,所以他很可能无法成功维修全部宇宙。除非他自己就是宇宙唯一的病,否则宇宙必定会有他无法解决的病。这就是张放的宇宙病理学导论,如同此刻在他眼前敞开的,水滴领口中的白玉窝旋,那是宇宙秘密的深刻视窗,在张放眼中,它一直在旋转着指向无限的万象;还有那不断坍塌崩坏的黑洞,在张放心中,它一直崩裂着引导无尽的复归——它们都是美丽的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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