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道:“大象元年,你买通死士刺杀我;开皇二年,你买通御膳房给我下毒;开皇六年,你买通匪人在我出巡道上设伏。这桩桩件件,何曾将我当成大哥?别说我从小教你骑马射箭,就是养条狗也不会咬主人啊!而我一直忍让,每逢宫筵必邀你同榻而坐,每有赏赐事先想到阿三,封亲王,拜雍州牧,权倾天下,你还要我怎样?”
杨瓒提高了声音:“你要杀我就动手,或者绑了交大理寺,不必假仁假义!我家大郎杨静,你强迫让我过继给四弟,结果死得不明不白;我妻顺阳公主,让大嫂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让我家破人亡,还要我屈膝为臣、感你圣恩!杨坚,我告诉你,你可以征服天下,但休想征服我!”
杨坚沉默半晌,厉声道:“我不仅是你兄长,更是天下臣民君父。你这些年暗自联络前朝旧臣图谋不轨,还当是宇文邕让你掌管朝政之时,何其丧心病狂!特别是你为了笼络人心,大肆敛财,无法从国库窃夺,就发动长安县醴成乡乡民盗陵掘墓,通过地下黑市交易,扰乱集市,哄抬物价,还把这些都栽赃到勇儿身上。老五去醴成乡查案,你却指使这些盗贼刺杀谅儿,还有半分叔父的情义么?真的是白披了张人皮,禽兽不如!你犯的这些滔天大罪,任何一桩都是死罪,你是要我把你锁拿到大理寺,把真相公诸于世吗?”
杨瓒冷笑道:“你认定都是我干的,就是我干的。明人不做暗事,你我兄弟情分早尽,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禽兽。我在此等你已经很久了,你不想家丑外扬,就拔出你的剑,我要是还手就不是阿母的儿子!”
杨坚怒道:“用剑杀你?别污了我的剑!你盗掘陵墓十余年,财宝藏在何处?”
杨瓒哂笑道:“堂堂国君,富有四海,却贪起财来,当真是青史未闻。我不仅不会告诉你财宝藏在何处,更不会告诉你哪些臣子对你是真忠心,哪些是假忠心,他们就是你席下刀枪,随时都会将你捅得体无完肤!”
伏在屋顶的李靖听了,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杨坚道:“我驭臣有道,不劳阿三操心。你不说,就不说,莫要以为能唬住我。”
杨瓒道:“你的五个儿子,个个心肠歹毒,其中最歹毒的就数勇儿。当年你想夺位,派他来找我去商量。他来后跟我说,三叔,父亲请你去议事,但侄儿劝你莫去。我问为何?他说,父亲这是谋逆,你是驸马、大宗伯,你去后满朝文武都会觉得你忘恩负义,以后没法子做人,不如召集大臣逼迫父亲莫要谋反,这样我们杨家能保平安。他当时年纪尚小,就有如此心机,想诱我入你彀中,何其歹毒!”
杨坚道:“你这是想加害勇儿。他是不大成器,但与三叔比起来心机就没那么重了。你莫挑拔我们父子,我不会信的。”
杨瓒道:“信不信由你。今夜你来,我也活不成,全是摸着良心说话。勇儿做了十一年太子,早想当皇帝了,曾私下找我,说若是三叔能联合大臣助他登极,必尊我为摄政王,把左右仆射、三公全部罢免,换成我指定的人,把你以太上皇之名软禁起来。”
杨坚道:“阿三胡说八道。你想取而代之是真,勇儿心中无毒,岂能听你谗言?”
杨瓒道:“我只说实情。其实勇儿胆子小,老五才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小小年纪够狠够毒,斩杀无辜百姓五十七人,血喷了一脸,眼皮都不眨。现在你把雍州牧之位给他,控制京师,搞掉勇儿,翦灭诸王,他就可以晋位皇太子。”
杨坚道:“老五办事得力,揪出了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三叔,你当然恨他。”
杨瓒道:“老四看似是个乖孩子,但在蜀地搞独立王国,仪仗全是天子排场,一度想做刘备,私下命二十余州刺史、太守写血书效忠于他。”
杨坚道:“秀儿是有些过错,但我会教训他,不劳三叔操心。”
杨瓒道:“老三爱财如命,在江南时就开始放贷,到并州后盘剥百姓,挥霍无度,民怨沸腾,我的财产不及他万一,你应该让他做民部尚书。”
杨坚怒道:“阿三,你自己的儿子都没管好,还来管我的闲事。俊儿再不成器,也比你阴谋夺位好得多。”
杨瓒道:“大哥莫要动怒。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弟只是提醒皇兄,毕竟杨氏一门,莫让后世之人笑话才好。”说罢闭嘴闭眼,似在等死。
杨坚道:“你还有何话说?为何不提广儿?”
杨瓒道:“你家老二,英明神武,平江南,治北地,孝父母,爱子民,找不出半点毛病,你让我怎么说?”
杨坚道:“难道你知道他在门外?”
杨瓒一惊。房顶上的李靖更是大吃一惊。
杨坚起身,把铁门打开。一身黑袍的杨广,手里端着一个檀木托盘,盘上放了一把玉壶。
杨广把托盘放在杨瓒面前的案上,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道:“广儿拜见三皇叔。”
杨瓒看了一眼托盘里的玉壶,问道:“广儿,这是鸩酒?”
杨广道:“父皇念三皇叔亲兄弟一场,特赐你御酒,请三皇叔饮了上路。”
这话说得极为轻松自然,仿佛真的是在为亲人送别。在屋顶趴得四肢僵硬的李靖听了,心中微微发抖。
他万万没想到,远在江南的杨广,在这个初冬竟出现在京城。
杨瓒霍然起身,怒道:“你们父子要让我死,直接一刀来个痛快。要让我喝毒酒,说我暴毙而亡,绝无可能!”
杨坚叹道:“哎,我答应过阿母不伤你肌体,但没说不让你死!”说罢绕案而过,伸手卡住杨瓒的脖子,竟将他按倒在地上。以二人体力而言,杨坚力大,且久经战阵,杨瓒不是对手。杨瓒拼命挣扎,二人扭在一起,形同村妇厮打。
眼看就要把案桌撞翻,杨广迅捷伸手把玉壶提在手中。桌榻碰翻,草席成卷,杨坚终于揪实三弟头发,大呼“广儿”。杨广上前骑实三叔肚子,将壶嘴对准杨瓒的嘴灌下毒酒。杨瓒仰面朝天,动弹不得,又要呼吸,只得咽了两口。那毒酒灌入喉中,呛得他直翻白眼,呼哧哧喘息。不久,杨瓒双腿一伸,双目怒睁,黑血从嘴角流出。
李靖嗅到一股便溺的臭气从瓦缝中逸了上来,他赶紧拿起瓦片将孔洞盖上,不小心碰出了轻微的响声。
突然,一粒石子打在他的身侧。小院外响起宇文述的声音:“谁!”
李靖沉心静气,飘然下落,几个起落,进了树林。
随即,宇文述带兵到了后墙,仔细搜寻。
李靖寻到四聪,反向疾驰,惊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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