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也时时有人暗中跟着,左边窥探,右边紧盯,叫鹿尘感到时刻不自在。

若可以,他很想大摇大摆,进了酒楼,要一桌酒席,请他们一起吃饭,问问他们平日是否辛苦,是否被剥削了,有没有兴趣陪自己反了完颜家。

可惜,这话若说出来,他们非但不觉得自己在关心他们,反而要对自己拿刀弄剑。

鹿尘四人的易容改扮,由追命一手操办,他是四大名捕中涉猎最广者,自然也擅易容术。要不然,他也不能一眼看出李延宗经过易容。

以他手上技术,本不至于被区区小兵发现端倪。但鹿尘却特意要求追命,要做出普通人看来差不多,但经过训练者可看出破绽的级数。

追命非常疑惑,“小鹿,我实在想不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

鹿尘觉得能令四大名捕疑惑,是自己的荣幸,“反正你做得厉害些,无非也是令大金设防在各处关卡,严查往来。终究还是会暴露出来,便都知道你现在连我也不如,咱们就死翘翘了。”

追命叹了口气,“是是是,知道你威风了。那现在呢?你这样做,易容术可起不到作用。”

鹿尘的回答耐人寻味,“易容术起不到易容的作用,却可起到另外的作用。老崔,你知道魔术吗?哦,或者该说是戏法?”

追命还是满脑袋问号,“这个自然晓得,然后呢?”

鹿尘解释,“变戏法的,总能给人惊喜,人皆以为惊喜的来源,是他们手快无影。其实在我看来,手法是一方面,但若叫人时时盯着他们的手,他们再快也唬不住人。”

他指出一点,“戏法真正重要妙处,其实不在于快,而在于他们的神情、动作、言语,正是那些累赘的部分,叫人眼花缭乱。在视线脱离双手时,才是手法起作用的时候。”

追命一点就通,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原来无用的部分,方可起到大用。”

鹿尘笑道,“没错,易容术自然起不到易容作用,却可起到令他们知道我们的行踪,并认为我们努力过了。我们既然在这方面努力过了,自然不会在其他方面努力。”

追命道,“于是我成了易容劣手,你成了个技穷黔驴。对付这两个人,自然不需要怎么用心。”

鹿尘道,“而当他们已捕捉到我们行踪,并一股脑想着抓捕我们时,才是我真正要给他们变的戏法!”

在城里吃了饭菜,再带些干粮,到出城时候,鹿尘忽然低声和三人说了些话,便就此分道扬镳。

追命、丘处机、包惜弱走一条路,而他独自走一条路。

那些追踪者看在眼中,自然摸不清头脑,但也不做多想,将消息上报过去便是。

一个时辰后,完颜父子、五大高手也驱马赶到,他们收到了消息,几个人来到那道分岔路口,停驻下来,各自商量。

完颜洪烈皱起眉,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这颇有深意,“他们什么意思?”

欧阳克摇着扇子,“想来他们也知道我们四处搜寻,因而分兵两路,让那小子也有机会南下,传出消息。两边都得抓,两边都得杀。”

沙通天表达自己的意见,“虽说那道士废了,但追命是四大名捕之一,李延宗都说不清楚他到底如何状况,只怕小心为上。若他还保有四成以上实力,我们一起上也是白搭。”

彭连虎时时刻刻不忘恭维主子,“沙龙王放心,且看小王爷的意思。”

完颜康隐有大将之风,直接做了决定,“依我看来,我们现在追上去,恐怕也难对付。便先传出消息,这么远远吊着,等他们进了下一城,立即调集军队,里应外合,以军阵围困,探听了追命虚实,再上去厮杀不迟。”

他竟没有冲动,完颜洪烈听了再感欣慰,忽然觉得这一次波折,包惜弱虽伤透了己心,完颜康却成长颇多,令人在不幸中而有了一幸。

侯通海犹疑道,“那另外那个小子……”

完颜康眯着眼盘算,“他自然也得死,但李延宗曾说过他有些诡异。仔细想想,鳌拜是丘处机所杀,梁子翁便是他所杀,只怕不能够小觑了他。”

完颜洪烈最怕他忘了这茬,于是更加放心,笑道,“康儿,他们分兵,咱们也可分兵。那小子胜了一个梁子翁,咱们便派过去两个人,你去?”

完颜康摇头道,“爹,我对那小子没兴趣,我既想再见娘亲,又想看着追命去死……自我出生,他是唯一一个差点杀死我的人,他不死我心难安。”

完颜洪烈也不纠结,左右看去,“那请侯兄同彭寨主前去?我们须得紧盯追命那边,离开不得。你们速去速回,万勿耽搁。”

彭连虎、侯通海对视一眼,齐声道,“王爷有令,我们自然责无旁贷,定拿了那小子人头回来。”

完颜父子心中反复揣摩,只觉得这安排再无任何疏漏,绝不会重蹈此前覆辙,被一个武功平平的臭小子,把局面弄至千疮百孔。

……

鹿尘一路前行,到了一处村野间的酒馆,心道,“已差不多了,他们定会分兵来追,不知道追来的是谁?若有欧阳克在其中,或多过三个,我就以螺旋九影逃跑。但若只有两人,我就斗上一斗,杀上一杀。”

便就停了下来,随处找个位置,找小二要了一壶酒,两斤酱牛肉。

杀人或逃跑之前,都得吃饱喝足。

这次南下,鹿尘谨记一处要点,既不能发猛了狂奔,完全甩开那伙人,也不能拖拖沓沓,真被大批军队追了上来。他要时刻保持那些最顶尖的高手可追上来,而普通士兵又转圜不及的速度。

不能紧也不能松,这要诀太熟悉了。当日他靠着钓鱼杀了梁子翁,现在仍在钓鱼,连他自己也寻思:咦,莫非我是姜太公转世?

其实从头到尾,鹿尘没有和身后追杀者说上半句话,但他时时刻刻揣摩他们的心思,确保每一次猛进或慢行,均与他们达成某频率上的暗合。

这有点像是音乐合奏,又如同舞蹈进退,区别在于人家是合作,而他们则一方有心,一方无意。

老实说,这是极好玩的事情,鹿尘在这过程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刺激。像是不靠任何防护设施,走在高楼大厦的顶端,一条竖立起来、数寸宽窄的墙道上。

他设下此局,本以为事到临头,自己要么怕死,要么不怕。可真正到了现在,仿佛忘掉了怕或不怕,心中承载的东西,也已非胆怯及勇敢能够形容,而完全是一种好奇、期待、兴奋。

好像一个孩子,玩到了从未玩过的游戏,根本不会在乎游戏有多困难,也根本不在乎能不能通关,他只会乐此不疲,感受游戏中每一个值得感受的地方。

与人斗,还真是其乐无穷呢。

在这时,鹿尘心海之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自遇上了九阴真意所化的青蓝色领域,那尾金色鲤鱼便岁月静好,成天游来游去,十分快活。

那地界儿无风无浪,由它任意徜徉,还有心海中别无寻处的阳光,真是舒服惬意,仿佛此生都不需再踏足黑海了。

但忽然间,它似有所感,快速而急切的摆动尾巴,来到青蓝色海域边界。毫不犹豫一下跃起,再一个猛子,扎入黑海之中。

一入黑海,它立刻被风浪吹打,颠沛流离,但在这过程中,金色鲤鱼却再次开始吞吐白水起来,并且抬头仰望,始终没脱离远处的龙门。而在这过程,小鲤鱼仿佛又在增长体积,须臾间大了两三圈。

鹿尘忽然停下了吃喝的动作,面露思索,然后释然。

二十丈……不,三十丈外,有两人骑马狂奔而来。

炼神二品,不觉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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