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长卿静静地站在驿站门口,望着马车远去,似乎遗忘了自己。那种心口空了一块的感觉再次袭来。

……

越是往西北去,天气越是寒凉。

马车旁终是没了那人的身影,楚成允伏在车窗上,枕着手臂,闭目吹着那迎面徐来的冷风。

小灼再次将大氅披在楚成允肩头。「殿下为何不肯原谅王爷?王爷是喜爱殿下的。」

楚成允闭着眼睛,回忆如蛇般缠绕。

是呀,他是喜爱自己,宠着自己,可他险些把自己掐死;为了困住自己,将自己推上帝位;为了报复,给自己喂下毒药;又用他人的性命威胁自己。

开心也好,伤痛也罢,所有的种种都是他给自己的爱。

当你尝过那轰轰烈烈的爱与轰轰烈烈的痛,会发觉,原来内心平静,情绪稳定是多么难能可贵。

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阿允!阿允!」急切的呼唤着。

楚成允扭头,只见远处那气宇轩昂的男人,策马狂奔,墨色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楚长卿在马车旁勒马,翻身轻盈跃下。「阿允,糖葫芦。」

他喘息着,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递到楚成允面前。

楚成允有片刻的愣神,忽然后脑被托着,楚长卿的脸在眼前放大,唇上传来柔软触感。

「阿允,我爱你,好爱你,你照顾好自己。」

楚长卿说完,再次托着楚成允的后脑,在那唇上狠狠亲了一口。将手里的糖葫芦塞到他手里,紧紧握着,目光留恋地在那白皙精致的脸上划过,像是想要用目光将人描摹,刻在心里。

许久,他像是在等待,等他的阿允回握着自己的手,或者亲吻自己,可是没有,那双眼睛里没有欣喜,没有不舍,亦看不出感动。

楚长卿眼眶发酸胀得厉害,在眼泪滑落前,他蓦地转身,似乎下了巨大决心似的,翻身上马急策而去。

他要放开他的阿允了,放他自由,即使再如何心痛不舍,他要让他的阿允翱翔在天际,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马蹄声越来越远,楚成允在一片恍惚中全然没有醒神。

手中糖葫芦色泽诱人,他鬼使神差地咬了一口。直到那又酸又甜的味道,冲入脑海,那双眼睛才忽然变得清明,而后漫上雾气。

……

楚长卿终究无法像楚成允那般,走得决绝。

他骑着马,立在山坡上,恋恋不舍地眺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痛苦缓缓蔓延,如同蛊虫在啃咬心口,最终渐渐麻木……

……

春日的桃花败了,夏日的木槿又接连盛开。

那无孔不入的思念密密麻麻地缠绕,仿佛每个角落都会有楚成允的身影。

楚长卿坐在墨月轩的书房里,陷在浓重的思念里,似乎看到那小子坐在案几前对自己笑,又似乎看到书架旁一个睁大眼睛挑书的少年。

书架上有许多书是楚成允喜欢的,楚长卿走过去,一本一本翻阅。

就在他将架子上最顶端的一本书拿下来时,一本书册跟着掉落,带着厚重的灰尘,一张泛黄的纸叶落在脚边。

他俯身捡起那张纸,目光停留,【允,信也,诚也,公正也,允执其中,光明磊落,抱诚守真,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年久的字迹有些模糊,但那笔迹楚长卿认识,正是义父亲笔。

要知道,楚成允还未出世时,义父就已经故去。

楚玄北厌弃他,连一个名字都未曾赐给他。

这个“允”字,原来楚长卿一直以为是容昭仪给自己儿子取的,原来是义父。

还未出世,便被义父珍视。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忽明忽暗里逐渐破壳,楚长卿抓不住,又隐隐察觉到那不可思议的真相。

他眼底布满猩红,亦有潮湿的水气。

痛苦的滋味依旧是那么磨人。

回想那时,楚玄北死前那癫狂的笑,那疯魔一般的话语,如同诅咒,让他一次又一次对楚成允下手,试图了结他的性命。

而他真的险些杀了他……

二十几年前的过往已无从查证,唯余这注释着允字含义的纸叶似乎在说明什么。

楚长卿在桌案前枯坐,一坐就是一整夜,直到天光破晓,暖阳从窗外斜斜照进来。

他满目沧桑地望着窗外刺目的晨光,起身缓缓走出屋子。

皇子也好,翼王世子也罢,他爱阿允,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他都爱他,深入骨髓。

可他,终究是弄丢了他的小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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