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头不值得,还闹僵了场面。

小事小过节,她不往心里去。谁知一转头,正好看见一位平时与唐珂亲近交好的阿姨,趁着无人注意对她悄悄摇了摇头,略带警告的眼神全是在暗示——你今天就忍一忍,不要声张。

要她顾及场面。

归要目光略滞。

若说没有后头这一幕,她大概也就随大众息事宁人。但这番劝阻,却让她自发沉默的举动全然变了味道。

她还没有蠢到别人一脚欺到自己门前了还要顾及脸面忍气吞声的地步。

她这人表面看着对大多数事情温和清淡满不在乎,可若是旁人触了她某个忌讳的点,才会发现这姑娘脾气其实最是犟与硬,一身反叛逆骨容不得他人侵犯挑衅。

所以这委屈,她受不得。

她收回视线,放下筷子,无视那位阿姨的目光,当着众人的面儿,淡淡出声:“爸。”

这一声称呼无比清晰,瞬间表明了身份。

那位阿姨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

全场蓦然鸦雀无声,空气明显凝滞,视线齐刷刷地定在她身上。

归远山估计也没想到一向乖巧听话识大体的女儿,今日竟突然如此反常,呆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哎”了一声。

而她站起身,转头迎向那位叔叔。

被当众打了脸,对方的脸有点僵,尴尬地看了看她和归远山,张张嘴,正要解释什么,却被归要直接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截断:“您二位先忙着,我去个洗手间。”

“……好。”

归要对着那位叔叔礼貌颔首,直接开门离去。

出了门便与里面的喧嚣隔绝开来,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华府宴背靠四九城,正规四合院,环境清幽,红褐墙蓝瓦顶,穿过长长回廊便是正门庭院。

这个季节的京城正是红枫开得最好的时候,她驻足,看见几株红枫烈烈地印在寡淡天地。

听说这家老板曾得过几株名贵的西府海棠,这一屋子的花花草草,就那几株西府海棠堪担绝色,清丽明艳,盈盈风中立。

可惜只种在正中那方庭院仅供显赫赏乐,若是旁的人想看,那也得是明年三四月,海棠出墙头的时候。

夜里有些降温,风吹在人身上阵阵发寒,她裹紧了大衣举步慢踱,在回廊上不停打转,想磨蹭时间,掐着临近结束的尾点赶回去。

哒、哒、哒……

皮靴轻轻磕在地上,沉闷、缓慢。

一如那天。

楼道里那阵追逐似的脚步声。

她微顿,思绪忽然便被这阵脚步声扯到了很远的地方。

明明只隔一年,他却变了许多。

如今眼里已经染上了若有若无的凛冽摄人的匪气,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一双眼睛看着人时,分明没什么动静,却就是被穿透于无形。

可高中时候的孟聿峥,走哪儿便是一群人的吆喝打闹,前呼后拥勾肩搭背,生命力旺盛得如疯狂侵略的野草。

兴许是她整个高中时代都过得太过压抑,原就是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每天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着二姨的苛责,所以那个时候,一切朝气蓬勃的事物便对她充满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记得高一那年的中秋,因为不愿意回家面对二姨,还有二姨一家的其乐融融,便选择一个人在图书馆的自习室学习。

从自习室走出来时已经很晚,她低着头走路,看见手机上一个问候消息也没有,她嘲笑自己庸人自扰,将手机放进了口袋。

就是那时,她听见身边有路过的同学打电话和家人打电话惊叹,说今晚的月亮好大好圆。

说像一只莲蓉月饼,像天空挂了个夜灯。

她顺势抬头看了一眼,清风微徐,月上枝头,蒙着一层雾,笼罩得地上人几许朦胧。

她莫名停下脚步,手揣在外套口袋里,站在原地,仰着脖子看了许久。

她觉得像孟聿峥。

那个高二六班的京城来的尖子生。

他像远在天边的月亮。

看得着,却近不了。

几乎是一进校,这个名字便一直围绕在她耳边。

望城一中教学进度快,学业也繁重,学生想取得更好的成绩便需要在课后付出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巩固练习,可那人,竟然可以悠闲到上课研究程序设计,课余就泡篮球场,要不是班主任特意去抓人,恐怕连课上都不一定能见着人。

据说是在搞奥赛,连教练都是从京城带来的,而他们苦兮兮学的东西,人家在十二岁那年便全学完了。

身边人都说他这种人,家里迟早会送出国深造,人家来这地方,说是学习,其实是少爷历练体会生活来了。

归要听着那些事,想着自己一回家就能听见的冷言冷语,只觉得与自己遥远。

事情遥远,人也遥远。

远得像彼此不属于一个世界。

她想了很多关于他的事,若没有二姨催促的短信发来,她怕是还停在那里,回忆那位孟聿峥同学的精彩事迹。

二姨住宅不隔音,一家人到了睡觉的点发现她还迟迟不回家,担心她动静太大会吵醒他们,这才来电叫她赶紧回家。

电话里不耐的声音犹在耳侧,所以她只停留片刻,便匆匆起身离开。

哒、哒、哒……

皮靴声持续回响。

四周寒风乍起,凉意更甚。

归要漫无目的地来回走,手随意插在衣服口袋,鬓边的碎发因为走动而微浮。

她在某一刻停步,思绪也随之停滞。

转头看向天际。

回廊外,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鹅毛小雪,红色灯笼缀雪红,几片雪花被吹进廊内来,轻轻落在她脚边,然后融化。

抬手看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她也该回到桌上。

谁知刚往里走几步,便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爽朗的笑声。

“孟总,别来无恙啊……”

归远山?

她微怔,又往前走了几步。

视野开阔,她看清远处有三人。

归远山正对着一位中年男人低头说话,话里话间都带着奉迎。

中年男人看着与归远山同岁,穿着简简单单的白色衬衫,与归远山点头交谈之间,处处透着名利场上位者的纳定沉稳。

男人旁边站着个年轻男生,个子很高,眉眼没入柱后暗处,只看得清一件黑色冲锋衣,嘴唇紧抿,周身冷淡,没骨头似地倚在旁边的红柱上单手玩着手机,一副对面前二人的谈话提不起兴趣的样。

身影有些熟悉,归要僵在那里,多看了几眼。

男生的动作不算很上心,时不时往上划一两下,鲜少停下来敲敲打打。肩头落了几瓣雪白,揣着裤袋站在那里,沉淀一身经世从容。

她慢慢睁开眼,几乎已经料到大半。

然而一道贱嗖嗖的声音这时在她耳边蓦然响起——

“你喜欢他啊?”

归要惊吓,猛一个回头,看见归祺的帅脸直逼自己。

心中下意识发虚,仿佛被人窥探到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秘。

她往后移了一寸,拉开彼此距离:“没有。”

归祺嘁笑,才不信她的鬼话,眼珠子滴溜溜地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从她强装镇定的表情里察觉出答案,心中豁然明了,啧了一声:“你早说啊。”

话落抬腿就往孟聿峥的方向走。

归要反应快,急忙揪住他:“去哪儿?”

“帮你要微信呐,”男孩表情又拽又臭屁,眉毛一挑,语气十分欠扁,“别说哥哥不爱你。”

说完,不顾她手忙脚乱的死命阻拦,归祺抬起手,转头就冲着那边高声叫道:

“爸!”

刚叫出声,归远山与中年男人便抬头看过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视线。

直接、精准地定在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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