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裴氏再怎么紧跟着皇室,到底是几百年的膏粱世家,对家谱郡望自豪无比。圣人看好魏王,他们自然也要琢磨魏王麾下的人才,冷不丁一瞧,这个得魏王重用的是世家旁支中的旁支,那个得魏王看重的是勋贵庶子的庶子,还有就是一堆出身寒门的子弟,便觉有些不妙——野心固然是进步的动力,你拿这些人把坑填满了,我们的人往哪里放?虽说在代王的安排下,这些想投靠魏王的家族的子弟也都有了不错的前程,但代王和魏王终究是两个人,这些家族到底意难平。

从龙之功也讲究先来后到,难不成我们这些晚点追随你的世家勋贵,在你登基后,竟要被乌压压一大片寒门子或者自家庶子给压到上头么?若真是那样,为了讨好庶子,贬妻为妾,让妾掌权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这样做的话,子弟又哪里有什么好姻缘?更别说世家嫡出贵女出嫁给皇帝重臣了,庶女么,嫁多少个出去笼络人都不心疼,将嫡女嫁给寒门子那可就是割肉放血了,甚至还可能担上攀附权贵的恶名,换谁能乐意?

裴晋可不知秦琬的性子倒有七成是向着裴熙长的,再得了两分代王的宽容豁达,一分沈曼的干练凌厉,更不知裴熙在代王府如鱼得水到当众喊秦琬的小名,代王夫妇都不介意,反而乐呵呵地,觉得这两人感情真好。在他看来,裴熙说得是实话不假,代王夫妇的确对他非常好,毕竟算一算代王的儿子,真叫惨不忍睹。不过别人的孩子始终是别人的孩子,没有相连的血脉,始终隔着一层。裴熙一向心高气傲,自视甚高,略略抬高自身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真正被他放在心里的,是裴熙透出来的意思——苏锐给儿子甚至魏王暗地引荐的人,魏王没给予一星半点的重视,反倒被秦琬给拿下了。

他先前对代王不看好,代王没出色的子嗣便是极关键的一条,如此一来,代王对妻女的纵容倒成了取祸之端——他若在位,必定对共甘共苦的妻子和唯一的嫡女极好,压过所有的皇子王孙。可若代王没了,这些宠爱便成了催命的毒药,即便新帝不动手,从云端上落下,恢复不到往日的风光,接受不了这等落差也是寻常。

秦琬若能有自己的班底,借此掌权,事情又另说了。

吕后虽风评不好,但她临朝称制的时候,满朝文武,各地藩王,谁敢说一个“不”字?少帝说杀就杀,随意抱了个孩子来另立为帝,大家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指鹿为马?以代王的性子,只要他活着一日,对妻女便纵容一日。立谁不立谁,还真是王妃、县主母女二人一句话的事情。本身握住了权柄,再挑个性格懦弱的上位,不就任凭她们母女搓圆揉扁了么?只要不做得太过分,帝王又没什么真本事,再杀鸡儆猴一番,那些人纵有满腔的心思,也只能先压在心底了。

“此番进京——”裴晋沉吟片刻,便道,“你去安排。”

裴熙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心道是我要帮裹儿,你凑什么热闹?当我不懂你么,我帮她就会一直帮他,你帮她……好吧,代王和我还有利用价值,她也展露了足够的能力的时候,你也会一直帮她的!

这时,侍从敲响了书房的门,得到传唤后,小心谨慎地说:“郎主、二少郎君,大少郎君求见。”

裴晋望向裴熙,见他似笑非笑,叹了一声,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裴阳极少进主书房,既有些拘束,瞧见嫡亲弟弟时又有些嫉妒,最后化作一缕兴奋的笑容,禀报道:“阿翁,甄氏有孕了!”

还当是什么大事……不过,甄氏若是生下一个男孩,裴熙过继给裴阳的儿子……

一时间,裴晋心中不知转了多少念头,最终化作不咸不淡地一句:“既是如此,她也莫要劳累,将家务交给罗氏,自己好生养着,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即可。”

“阿翁。”裴熙忽然唤道,“咱们明日便要启程,罗氏没理由不跟随。”虽然他很不想她跟随,可罗太夫人已死,张夫人又在长安,结发妻子与丈夫一起上京,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裴阳一听“不日启程”四字,用力攥紧拳头,佯作不知:“启程?莫非是为了圣寿?”他本想说是不是有些早,可想到日子或许是祖父定下来的,就不敢随意置喙,生怕惹了祖父不快,却不知裴晋最烦他这种自作聪明,小心试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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