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溪王的王邸在乌什,离淡河城十日的车马,嬴寒山的建议是别去。

在裴纪堂上车之前她拉住他问了两个问题,一者是襄溪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二者是他觉得自己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前者裴纪堂给了个相当暧昧的回答,和之前谈话里提到的一样。

“他是个我尊敬的长者。”

“我”,“尊敬”,没有一个字提及这人本身的人品,裴纪堂眨眨眼睛,脸上只有四个字为尊者讳。

而第二个问题,他没有给她回答。于是为了他活着回来,现在嬴寒山在他的马车上。

“长子,先皇他哥,名声特别好听,夺嫡里闷声不响。膝下三个儿子,至今不立嫡不立长一碗水端平。”嬴寒山用手指戳开一点帘子看马车外的光景,又回过头来看裴纪堂,“没提拔过什么年轻俊杰,也不喜欢你。”

“老板,你知道这样的人在我这里是什么评价吗?”

老奸巨猾,嫉贤妒能,还苟。

她没说出来,她猜裴纪堂忌讳她直接说这件事,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不然他不会不给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你明哲保身且不喜欢能力出众下属的上司,在你危难关头一声不吭,危机一解决就把你一个人叫到他地盘去,不管是在十一还是二十一世纪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乌什原本叫乌石,有人说这片土地之下有一块巨大的黑色石盘,随着紫微星的升落而转动,如同朝拜,所以这地还有个名叫臣朝。

皇帝把自己哥封在这,没准是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马车在谒舍停了,来接洽的礼官意思是休整两日,第三日午后拜谒。

跟在礼官后面的一队亲王护卫看到车上就下来俩人,气氛也跟着一松。

嬴寒山没戴斗笠,低头跟在裴纪堂后面,礼官靠近了才稍微侧脸觑他一眼。

“这是……?”礼官凑近了才看清楚这个长身默立的是个女人,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嬴寒山合手俯身长揖,用手掌遮住额头,不说话。

裴纪堂忖度着回答是书官,却看到嬴寒山的肩膀晃动了一下,撤手骤然抬起头来。

“怎么了?”礼官得到回答,仍有些犹疑地退去,裴纪堂侧过身来,低声问嬴寒山,“这个身份有什么不对么。”

她摇头,展开半边手掌伸给裴纪堂,一条被裁开的小绢躺在她掌心里,上面两字“有厄”。

“刚刚有人在盯着我们,我用手挡脸去找,这个包着石子打在了我身上。”

客舍后面是一片榕树,冬天不掉叶子,仍旧没精打采地绿着。

一个脸涂花了的小乞儿在树后面转了几圈,看准时机钻进巷子,绕到了一个酒馆前。

五六个游侠儿簇拥在一起吃酒,小乞丐在他们面前刹住车,手心向上:“阿郎,送去了。赏有勿有?”

吃酒的游侠儿们轰地笑了起来,离他最近的那个摸出一把铜钱在小乞儿手里压了一枚:“来的路上有没有叫人看见了跟上?”

小乞儿一挺胸:“绝没有!”

“看清楚了那县官带的,真是个女人?”他又压上一枚铜钱。

小乞儿反而露出了迟疑的表情:“约莫是吧?可个子不矮,没见过那样的女人。”

那游侠摆摆手让他下去了,嬉皮笑脸地转向桌子的一端:“我说公羊大哥,和兄弟们的赌你赢了一半,输了一半。你说裴纪堂只带了个女人来,是不假,但你说会有人追到这里来,可没应验。看来大哥筛的酒,咱们得哥几个分了。”

被叫公羊大哥的人戴儒冠,一副书生打扮,腰上却佩长剑。

眯起眼来笑时,一双细长而挑的桃花眼有些狐的神气。他没有答话,倒了一碗酒从自己的面前推向桌子另一侧。

“酒要冷了,英雄请出来相见吧。”

嬴寒山从巷子里转出来,低头看看那碗酒,没喝。

跟着裴纪堂到了客栈之后她就从窗户里翻出来,尾随扔石子的小乞丐到了这里。

那四五个刚刚还在说笑的游侠儿立刻起身讶然看着她,只有姓公羊的那一个还四平八稳地坐着。

“请喝,请喝,小生买单。”他笑着说。

“你是何人?何事?”嬴寒山不想逗留,她顾忌着裴纪堂现在落单,又在意纸条上的话,有些掣肘。

“小生公羊古,此地一游侠儿罢了。”他说,“莫要防备,无事,只是街上偶然窥见英雄气度,心生仰慕,想请一壶酒。”

嬴寒山从袖子里拿出那条绢布,翻到有厄那一面,公羊古不动,仍旧狐狸一样笑微微地点着下颌示意她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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