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从县衙里传出来的这个叫法,好像一夜之间,嬴寒山就突然从“女郎”,“神医”,“恩人”成了“寒山先生”。
细想似乎也能理解,嬴寒山已经到淡河县城一月了,在人们的潜意识里这个来了有些时日的“神医”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人的身份。
叫她什么呢?她没有领官职,不算正式的幕僚,叫一声嬴师爷似乎不太合适。直接寒山,寒山地称名亲近有余,庄重不足。最后不知道是哪一个脑袋灵光的一拍脑壳,嗐,实在不行裴县令喊啥我们喊啥,于是嬴寒山就在这么一拍之中荣升先生。
先生也好,老百姓总是敬畏读书人的,寒山先生这么一叫开,她身上就多了圈不同寻常的光环。这种光环类似于“某某专家”,“某某教授”。你说烧我家药草没用?寒山先生说啦,有用!你说我家卖的鸡蛋不好?寒山先生都吃过,怎么不好!你说我家闺女长得不好看?寒山先生说啦……
等下,这个没说。
直接效果是嬴寒山突然说了很多她没说过的话,间接效果是现在每个找她看诊治疫的人都喜欢有一搭没一搭问她些百科全书式常识。
读书人嘛,读书人肯定什么都知道,神医又是半人半神,知道的应该更多些。天可怜见嬴寒山这样一个严格意义上的魔修外道,现在快要被人抬到庙里拜一拜求功名。
也有人催促着自家孩子多和她亲近亲近,不过这条倒没起作用。小一些的孩子一见她就哭,系统说是稚子略与小兽同,她身上的杀气扔进猪圈里猪都能跳墙撞树。
怎么说话呢。
再大一点的孩子都不喜欢老师,二十一世纪也没见哪个孩子天天抱着数学老师大腿哭着号着老师能不能多给我布置两张卷子。
是以虽然寒山近来兼任百科全书,但总归不必再多一个小学老师的职位。
不然他裴纪堂横竖还得给她涨工资。
但有一个孩子例外,旁边摊子的炊饼娘子家那个孩子有事没事总往她身边出溜。这孩子姓李,单名一字烝,据他说是他爹娘求了三条街的算命先生才取出来的名字,有高升之意。
嬴寒山看看他家蒸馒头的蒸笼,嬴寒山看看这孩子馒头一样圆鼓隆冬的脑袋,嬴寒山看看李馒头啊不……李烝,嬴寒山不敢瞎说。
李馒头往她旁边出溜不为治病不为问问题,纯为了蹭饭。上次的桃脯她咬了一个就收起来,剩下的没法处理,就趁着没人看见塞给了这孩子。
好么,这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每次早上中午李馒头就定时定点蹲在他摊位前,比等猫粮的猫还积极些。
“你娘不给你吃饭么?慢点。”次数多了嬴寒山就记得在烧水的锅边上再分出个小炉子来煮茶,提防他吃急了噎着。这个年代喝茶还是研茶粉兑香料,她喝不惯,就直接拿叶子煮。
“阿娘给,”馒头直着脖子把半个饼咽了,冲她乐,“但是吃不饱,早上一碗粥下肚,跑一趟茅房哗一下就没啦,娘说蒸饼是卖的,不许我多吃。”
这么说着他忽然又不笑了,很发愁似地看着手里剩下那半个饼,嬴寒山以为是他噎住了,要给他倒茶,却看他犹犹豫豫地又咬了一口之后把剩下的饼放回了桌上。
“唉,我把寒山先生的饼吃了,你就没有饼吃了,他们都说县衙里没有饭,再没有饼就要饿肚子了,我吃了那么多顿……”
寒山被他扭在一起的脸逗得笑了笑。
“你吃吧。”她说,想了想之后补上一句,“我不吃东西。”
李馒头立刻抓住了那个饼,又因为这句话睁大眼睛:“不吃东西?怎么能不吃东西?”
“我说与你听,你不许说给别人听。”嬴寒山给他舀了一碗叶子茶,“你若是说了,我就再也不给你东西吃。”
男孩小小的脸板起来。绝对不说!他保证道
“我啊,是神仙。神仙都不吃东西。”
话音没落,那孩子就叽地一声真噎着了。
从此以后,李馒头就变成了藏骨头的狗。一天来看三次他的宝贝骨头——他有了个天大的秘密,阿爷阿娘不知道,连裴县令都不知道的大秘密!
嬴寒山不担心这孩子说出去,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就算信了又如何?她掩盖自己的异于常人是避免麻烦,不是怕,她现在除了年末的雷劫之外没有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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