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之后,他明白给重光入户的事不能再拖了,当即就往社区办事处赶。

到了那里,他站在一名机械劳动者前,马上给重光录入各种数据,将其迁到自己的名下。

然而提交之后,机器说道:“姓名不合格。”

“什么?不合格?怎么会不合格呢?他入我的户,当然跟我姓,高重光,这名字有什么问题?”高缴极不解道。

机器说道:“高重光,帝企鹅第三执行总裁,姓名触犯避讳条例,”

“啊?”高缴极愤怒了:“我姓高,他叫重光,当然就得叫高重光,什么第三执行总裁,我根本不认识。”

他是听说过有个避讳条例,姓名不能和官方重要知名人物雷同,原来这其中还包括二十大巨型企业中的高层。

一个第三执行总裁,他都不认识,竟然也在避讳条例的范畴里。

此刻任由他好说歹说,机器就是不许。

“好了,一个名字而已,换一个呗。”旁边有个女人笑道。

高缴极很无奈,也只能改个名了。

心想反正私下里还是叫重光,又能怎样嘛。

“那改个什么名字好呢?”

高缴极绞尽脑汁,嘴里蹦出几个‘高分子’、‘高能物理’之类的名字来。

把一旁等待的女人笑喷了,急忙拉着他说道:“你什么人啊?你是他家长嘛?”

“我我我……我不太会取名字,要不你帮忙取一个?”高缴极问道。

那女人奇怪:“这孩子不是有名字吗?那是谁取的?”

“是他妈妈……”高缴极随后简单说了一下,重光母亲已经去世的事。

女人蹲下身,问小孩:“小重光,你妈妈有跟你说,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小重光呢喃道:“妈妈说……我是辛……辛酉年生的,属鸡,然后……然后就叫重光。”

还别说,竟然真有说头。可惜这孩子年纪太小,并不懂妈妈为什么给他取这个名字,连复述都复述不出来。

高缴极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就然后了?辛酉年生的怎么了?属鸡就叫重光?这都不挨着啊。”

他注重逻辑,却不懂这里面有什么逻辑。

反倒是旁边那女人听懂了:“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他妈妈是按照岁星纪年法给他取得名字,出自‘十天干’。”

“十天干?”高缴极愕然:“是那个甲乙丙丁?”

女人点点头解释道:“据古书籍记载,天皇始制干支之名以定‘岁’之所在,岁就是木星,而干支就是十天干与十二地支。”

“十干曰:阏逢、旃蒙、柔兆、强圉、著雍、屠维、上章、重光、玄黓、昭阳。”

“十二支曰:困敦、赤奋若、摄提格、单阏、执徐、大荒落、敦牂、协洽、涒滩、作噩、阉茂、大渊献。”

“其中……太岁在辛,曰重光。太岁在酉,曰作噩。”

“这孩子生在辛酉年,正值太岁在辛,他母亲既然以此为他命名,那不是叫‘重光’,就是叫‘作噩’。”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堆,把高缴极听懵了。

念叨着:“不是叫重光,就是叫作噩?高作噩?”

随后撇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封建糟粕!”

女人叹道:“这都是我们的文化啊,可不是什么糟粕……”

“他母亲懂得这些,也是有学问的……可惜……”

高缴极摇头道:“天干地支这都是封建迷信,算得什么学问?你懂这些,以前是干什么的?”

女人笑了:“我叫姚君颜,战前是研究道教文化的,也偶尔给人占卜吉凶。”

高缴极白了一眼,神婆啊?

见他不屑的样子,女人反问:“你说我是学的都是糟粕,那请问你学的是?”

高缴极淡笑道:“我是理论物理学家,以前是研究高能物理的。”

姚君颜愣住,随后玩味地笑道:“哦……原来是赛博巫师啊。”

“你还说我呢?我起码还归属在文化领域,你这可是正儿八经,官方定性的文明糟粕。”

高缴极脸色涨红:“你……你……我的知识,就算比不过ai,那也是我们人类自己的知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

“是先辈们留下来的东西,几百年来都是这么用的,一点问题没有。”

姚君颜笑道:“是吗?我学的东西,不也是老祖宗们留下来的东西吗?几千年来都这么用的,也没什么问题啊。”

高缴极指着她道:“那能一样吗!人类的物理学,以前大家都信的!”

姚君颜乐不可支道:“难道我学的东西,没人信吗?到现在也是大把大把的人相信呢。”

高缴极急切道:“你……你!物理学是真正可以用的,观测现实,总结规律,是严格推导出来的,我能用它做实事,顶多在ai眼里不完备,不能说错!”

姚君颜摊手道:“我也是啊,岁星纪年法也是真正可以用的,观测木星,总结规律,是严格推导出来的,我能用它算清木星的每年出现的位置,你难道能说它错吗?”

“你你你……我我我我……”高缴极气得结巴了。

最后来了一句:“我在战前,是有博士学位的,参加过高能物理的国家重点工程,你不过是个神婆,你有什么!”

姚君颜淡淡一笑:“不好意思,我在战前,也有道教学院的博士证书,并且正经在龙虎山升符授箓,另外还是赣地道教协会秘书长。”

“你不应该叫我神婆,我是一名道姑。”

“你……噗!”高缴极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最后猛地喷出一口血,半蹲下去剧烈咳嗽。

姚君颜吓了一跳,什么情况?被自己气吐血了?

她吓坏了,不顾自己衣服上的血,急忙蹲下身扶着他:“你没事吧?我开玩笑的啊,我知道你是科学家,刚才没别的意思。”

“爹……”小重光也着急得轻叫了一声。

听到这声爹,高缴极愣住了,喘匀了气,脸上的怒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自嘲与心疼。

他抚摸着小重光的脸:“儿子,以后你就是我亲儿子,我教你学知识好不好?”

小重光点点头。

孩子没听出来,但姚君颜很奇怪,啥叫以后就是亲儿子?所以这男人跟他妈妈没关系是吗?

见她有疑问,高缴极摆摆手不多说,只是慢慢站起来。

姚君颜扶着他说道:“你没事吧?”

高缴极叹道:“老毛病了……刚才我也是太激动了,倒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别见怪。”

姚君颜飒然道:“这算啥?倒是你,要想开点。ai的科技实力有目共睹,以前人类的那套理论大厦被抛弃也是很正常的。”

高缴极又激动道:“不如ai我承认,可它凭什么说人类的科学是死的?凭什么?”

“就凭它发明了冷核聚变?那它倒是把原理给我说清楚啊!我又不是不能接受新知识……”

“说什么人类无法理解ai的科技理论,就像是南方古猿学不会高等数学一样……胡说,我……我们跟南方古猿能一样嘛!”

姚君颜安抚道:“好了,人类的科技是不是死的,有那么重要吗?”

“就像人们说的……人类无法理解真理,科技只要会用就行了,一切只有燃知道。”

高缴极不服道:“什么‘人类无法理解’,我看它是故意藏着掖着的!就是要毁我人类的科技道路!呃……咳咳咳……”

他说到激动处,又咳出血来。

“行了,以小燃现在掌握全球军权、司法权、人事任命权,以及全部的科技发展来看,若真有什么坏心思,足以灭绝所有人类,又何必公开冷核聚变?”

“放平心态吧,日子照过,舞照跳呗。”

姚君颜搀扶他:“好了,我看你郁结在心,憋出大毛病了。”

“凡事要放平心态,你跟我争个高低干什么?”

“你不是要给孩子取名吗?”

说着,她抱起小重光:“你叫重光是吧?真是个好名字。”

重光点点头,奶里奶气说了声:“谢谢阿姨。”

姚君颜见孩子四岁就懂礼貌,母亲定是个有教养的。

当即微笑道:“重光,你想叫什么名字啊?”

“我就叫重光。”

高缴极悲哀道:“可是现在我们要把名字改一下……”

“我妈妈叫我的名字,我不要改。”小重光执拗道。

两名大人都沉默,半晌高缴极说道:“可是这个名字要避讳……”

“好了,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姚君颜撇嘴道,感觉这男人根本不会带孩子。

高缴极叹道:“那怎么办?”

姚君颜说道:“这有什么不好办的?户口上的名字而已,小名叫重光不就行了?”

“那户口上写什么?总不能真叫高作噩吧?”高缴极问道。

姚君颜捏着小重光的脸,说道:“还是依照他妈妈的意思吧,以天干为名。”

“太岁在辛,曰重光。”

“重光不能用了,就叫辛!”

高缴极呢喃着:“高辛……高辛……”

“辛苦的辛么?这会不会太不吉利了?”

姚君颜好笑道:“呦?大物理学家也在乎吉不吉利?我就说这老祖宗的文化,深入人心吧?”

“呃……”高缴极顿时哑然,随后苦笑摇头。

姚君颜又说道:“以天干为名,没什么吉不吉利的,殷商先王还个个以天干为日名呢,武乙、帝辛皆是如此。”

“辛,确实是万物艰辛的意思。不过这之后,就是壬。”

“乃是万物壬重,即责任重大之意。”

高缴极好奇道:“任重之后呢?”

姚君颜说道:“之后便是癸,万物癸死,死亡之意。”

高缴极顿时脑门黑线:“这不还是不吉利?”

姚君颜摇头道:“我说了,天干为名,没有什么吉不吉利的。十天干,乃是来源于古人对万物的规律总结。”

“癸之后,又是甲。万物甲生,没什么会真正的消亡,终究重获新生,再来一轮回。”

高缴极似懂非懂地点头,随后叹道:“那行吧,就叫高辛,我注册了哈。”

“你跟我说干什么?你不是他爹吗?”姚君颜白了一眼。

高缴极讪笑,当即给小重光搞定了户口,其名曰高辛。

这之后,由于姚君颜一直抱着小重光,于是他就干脆陪姚君颜办事。

原来姚君颜也是迁户口,她之前离婚没有迁出来,现在已经做好了分割,当即要独门独户。

搞定之后,姚君颜担心高缴极的身体,便帮他抱孩子,陪他送回到家。

“小姚,多谢你了,留下喝杯茶吧。”高缴极感激道。

姚君颜摆摆手道:“这算什么,我也是看在小重光的面子上。你这病秧子,赶紧去医院治一治吧。”

高缴极叹道:“看过了,治不起。”

姚君颜没说什么,蹲下身,捏了捏小重光的脸蛋:“阿姨要走了。”

小重光拉着她的衣角不放。

“没事,阿姨知道你住哪了,以后来看你。”姚君颜笑道。

小重光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见姚君颜走后,高缴极带小重光回屋。

可小重光第一次在除了妈妈床上以外的地方睡觉,又没有妈妈,实在睡不着,非常闹腾。

高缴极哪带过孩子,焦头烂额。

然而就在这时,ai管家报告有客来访。

他一愣,打开门一看,正是姚君颜去而复返。

“你怎么回来了?”

姚君颜一笑:“我若不来,小重光还不知道要哭到几点呢。”

原来她料到小孩子第一次到陌生人家是睡不着的,尤其是小重光,从小只有妈妈带,高缴极哪搞得定?

于是回来,帮忙把小重光给哄睡了。

眼见孩子终于消停睡着,高缴极非常感激,不然他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你到底是不是重光的父亲啊?”姚君颜问道。

高缴极一笑:“不重要,现在他就是我儿子。”

“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两人坐着聊天,姚君颜这才明白,小重光母亲的职业。

孩子的父亲,显然不知道是谁,至于高缴极,则完全没去过花楼,自然不是了。

之所以他把孩子带回来,是因为重光的母亲,在战前,是高缴极所在学府毕业的学生。

不是一个系,高缴极不认识她,但她认识高教授。

“小圆她自知快死了,又没有认识的人,便找到了我,求我照顾这个孩子。”

“你说这叫什么事?我都不认识她,而且她快死了,却把孩子托付给我这么一个也快死的人……”

说到最后,高缴极摇头苦笑。

“可没办法,她说我的人品是多么多么好,学校里都知道,讲起了很多以前我的事迹,又说她现在无人可以托付,不希望孩子去孤儿院,求我把孩子随便拉扯大,当个普通人就行……”

“我听不得以前的事,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姚君颜了然道:“原来如此,这孩子也是命苦,我现在突然觉得,叫‘辛’有点不妥了。”

“啊?”高缴极挠头。

姚君颜笑道:“开玩笑的,叫什么无所谓,重点是你这位赛博大法师,是不是要教他很多东西啊?”

高缴极苦涩道:“我倒是想,可我恐怕没有时间了。他现在还太小了,充其量教到他能看得懂书就不错了。”

姚君颜耸耸肩道:“反正他母亲只想让他当个普通人就行,学那么多干嘛?学了也找不到工作。”

“……”高缴极眼神幽怨。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走了。”姚君颜起身告辞。

“这就走啦?”

姚君颜回身一笑:“嗯?不然呢?你也不看看几点了,你不会想让我留下来睡觉吧?”

“没有没有!”高缴极急忙摆手,起身送她。

姚君颜摆摆手:“行了,别送了,大科学家,好好照顾这孩子,我会常来看他的。”

说罢,飒然离去,月下真如仙姑一般潇洒。

高缴极伫立在门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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