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高铁,柳芷溪就接到了曾潇的电话,八月灼热的阳光,却还是照不进冰冷的现实。曾潇有些哽咽地告诉她,他们的高一班主任老雷得了肺癌,晚期。老雷虽然平日里对他们要求甚严,却像父亲一样关照他们。柳芷溪始终记得那年冬天,奶奶永远地离开了她,她一个人从碧桂园失魂落魄地跑到学校,躲在图书馆后失声痛哭,老雷刚好在办公室加班碰见了泪眼婆娑的她。他的嘴里,还是叼着根香烟,虽然在全市最好的高中任教,多少学生家长挤破了头给老师打点,老雷却分文不取、两袖清风,他永远穿着旧衬衣,只抽三元钱一包的香烟,上班骑自行车出门坐公交。

他没有用语言安慰柳芷溪,也没有表露同情和怜悯,他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芷溪,太阳出来了,世界不会一片光明,夜幕降临了,黑暗也不会永远笼罩人间。”就是这么轻描淡写的话,却掷地有声,让柳芷溪的心泛起了波澜,让她努力不去害怕狂风暴雨。

又来到了令人惶恐的白色世界,柳芷溪看着这一片肃穆的白,只感受到生命的苍白与脆弱,人生真是一个奇妙的轮回,医院每天都有新生儿诞辰,也不断有人在这里走向终点。他们买了两束淡雅的康乃馨,还有水果礼盒,在住院部前台登记过后,走向老雷的病房。还未进屋,透过房门的玻璃,他们看见老雷睡在靠窗的病床,明亮的日光照耀在他脸上,他一脸安详和惬意,在享受着久违的清闲。

他明显的消瘦了,面容也很憔悴,可以看得出,疾病的折磨和化疗的副作用,让他十分痛苦。但是他的眼睛,还是闪烁着光芒,像一头被逼近悬崖的小兽,仍旧做着最后的努力和尝试,依然怀抱生的梦想,并试图跃过鸿沟,重获新生。

柳芷溪和曾潇推门而入,老雷返过头,看见是他们,眼里的光更亮了,像有两只萤火虫在眼里飞舞,他黝黑的脸庞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右手习惯性地掏了掏口袋,然后有些失落地垂下手臂。他的烟瘾又犯了,他习惯性地找烟,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里。

“您一个人在这里吗?”柳芷溪看见老雷孤身一人,不禁问道。“除了我,还能有谁?”老雷的眼角有晶亮的液体淌出,他急忙掩饰,低下头假装扶眼镜,顺带擦去了泪水,“我和你们的师母,十年前就离婚了,儿子由她抚养,现在人在外地。”“您资助的那几个贫困学生呢?”柳芷溪话音刚落,老雷的手机铃声就响了,他急切地接通电话,对方的语气十分强硬,责备老雷不守信用,没有按时把资助费用打给他们。

“佳佳,我不是不给你钱,只是我现在这个状况,实在也没有能力了,你多多理解。过阵子我就把房子卖了,把学费和生活费给你邮过去,反正我也就这样了,也没有几天盼头了……”老雷一直恳切地向电话那头解释。

“您这样是为了什么呢?您资助了这些白眼狼,难道不觉得寒心吗?”老雷挂了电话后,柳芷溪义愤填膺地说。老雷却安之若素,哈哈一笑,“芷溪,你忘了大家为什么叫我‘老雷’了吗?不就是因为我学习雷锋,乐于助人吗?快乐的意义在于付出,而不在于回报啊。这辈子我觉得自己也值了,从事了自己热爱的行业,为自己的理想奋斗着,虽然没有什么成就,但是有真心、有真情。”老雷的眼睛躲藏在镜片后,可柳芷溪却看见他分外地认真。

柳芷溪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她没有像林素锦选择去远离家乡的繁华大都市,只是填报了省城的高校。填写志愿时,文利总在她耳边唠叨,说她离家太远她舍不得,柳芷溪不置可否地笑笑,从她两岁到十七岁,文利缺席了自己十五载的成长时光。在这一点上,柳芷溪一直耿耿于怀,虽然现在文利承认了她、接纳了她,可她的心里始终有一根刺,她已经习惯了这根刺带来的疼痛,随着时光的流逝这根刺也长进了肉里,可是一旦想要拔起,便是撕心裂肺的剧痛。她最终还是听从了文利的意见,曾潇特意打来电话,在听说她报考的院校后,默默改了自己的志愿。

林素锦考取了中国音乐学院,临行前林家举办了盛大的升学宴,邀请亲朋好友去五星级酒店会餐。饭席上,大家对林素锦赞誉不已,林素锦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饭桌上妙语连珠、谈笑风生,气氛被推向高潮。觥筹交错之间,林素锦忽然起身离席,待几分钟后她进了包厢,身旁跟着一个英俊高大的男孩。她有些羞涩却不掩张扬地宣布,旁边这个男孩,冷家的二公子冷江,是她的男朋友。现场安静了几秒,接下来是更大的轰动,有人吹着口哨,有人拍着桌子,还有人起哄叫着“亲一个”。林家父母倒是很镇定,看样子是早已知晓,而且据说冷家现在和林家有生意往来,林家父母对冷江和自己女儿的事,也持赞成态度。

柳芷溪缩在角落,一言不发,默默品味着精美的菜肴,泪水却夺眶而出,石月注意到她的异样,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她拢了拢散落的秀发,勉强笑着说:“我没事,真没事,这个冰镇花螺的芥末,实在是太辣了。”冷江在众人的哄叫声中落座,他的脸上虽然挂着开朗的笑容,眼里却总有一种隐匿得很深沉的悲伤和阴冷。他和林素锦喝了一杯交杯酒,他的脸上有微醺的醉意,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柳芷溪的方向,林素锦却趁机扭过脸,她色泽诱人的粉嫩的唇,轻轻覆在了冷江嘴上。宴会顿时如同煮沸的开水,冒着滚滚气泡,大家的鼓掌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开着玩笑说“早生贵子”。

柳芷溪的心,在一滴滴淌血,冷江就像一个刽子手,砍断了她的双腿,让她对他的依恋愈加深重,无法擅自离开远走,让她的心思只能被绑在他的身上。他曾是她的梦幻,他们总能在某个地方不期而遇,在泰国的那次溺水,如果不是冷江及时救了她,她早已命丧黄泉。按理说,她应该心怀感激,应该以他的快乐为快乐,可是她是凡人,不是普度众生的佛祖,她有她的七情六欲,有她的爱恨纠葛,她做不到冰释前嫌,做不到若无其事,做不到看着最爱的人怀里拥着别人,还满心欢喜地送上祝福。

宴会结束,大人们留下来搓麻将,年轻人们结伴去ktv唱歌,林素锦天生一副好嗓子,定然是全场的焦点,她唱跳俱佳,大家的目光都跟着她。冷江却反常地坐在一旁,没有点歌,好事的人总怂恿他和林素锦对唱,他却都礼貌地婉拒了。几个男孩跑上台,借着酒劲和林素锦告白,现场哄闹一团。柳芷溪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安静地看着大家,不时用手划着手机,看资讯打发时间。不知何时,冷江却端了一杯酒,悄悄地坐在她旁边,她有些戒备地朝旁边挪了挪,尽量不与冷江坐得太近。她的心里爱他,想靠近他,可是现在他是属于别人的了,从小奶奶就告诉她,别人的东西不能乱碰、不能乱拿。

“芷溪,你不要恨我,求求你。”冷江皱着眉头,眼睛红红的。“冷江,我不恨你,真的。”她别过头,不让他看见自己泪流满面,“你觅得良缘,我很高兴。”“芷溪,你…,唉…”冷江失落地坐回拥挤的包厢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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