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芷溪忍不住从书架拿下《苔丝》,虽然她的英文功底不错,但以目前的词汇量,看懂原著还有些困难。苏淮淡淡地笑了,语气里充满关切,说:“这些,都是我准备的,希望你喜欢。”柳芷溪的眼神与他相遇,这一刻,她觉得心里有一个地方在松动,像春日的阳光在融化冻结的成冰,一种莫名的幸福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而来,把一切的不幸和苦难抛之脑后。她翻看着《苔丝》,这是她最喜欢的作家托马斯哈代的作品,她忽然又想起苔丝被捕前的那句话:“幸福的时光不会维持得太久的。”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爆竹声中,新的一年铺展了愿景和蓝图,柳芷溪坐在窗前,看着小区里喜气洋洋、络绎不绝的人群。她的马尾辫高高地扎在脑后,显得活泼而生动,她正在逐渐学习从阴影中走出,或者准确地说,是表面上从阴影里走出。因为某种程度上,阴影已经成为了她内心的一部分,一旦剜出,便撕心裂肺,而她更加明白,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鲜为人知的阴暗和丑恶。

有人在敲她卧室的门,柳芷溪知道,一定是苏淮。她从飘窗上轻盈跳下,打开了房门,果然,苏淮笑意盈盈,手里捧着两大盒心形的费列罗。他有点害羞,又有点激动,可能因为屋里暖气很足的原因,他的脸红红的,简短地说道:“送给你。”柳芷溪接过巧克力,轻声道谢。他的声调因为兴奋而愉快,问她:“我们出去堆雪人吧。”柳芷溪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便被苏淮一把拉出了门。

雪花好似佳肴珍馐,从天空巨大的唇口滑落,降临到人间。细碎的雪落在柳芷溪的发里,落在苏淮的肩头,几个小孩用材料做了简易雪橇,在小区里滑来滑去。苏淮见她看呆了,向小孩耳语了几句,借来了雪橇,和柳芷溪并肩坐在上面,飞驰而过。柳芷溪惊喜地大叫,感受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

就在这时,柳芷溪接到了曾潇的电话。电话那端,传来喜庆的歌曲,一阵嘈杂。曾潇怕柳芷溪听不清,大声说:“芷溪,你在哪儿呢?我去你家找你,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切仿佛还是过去,她仿佛还是一回家,就能看见慈祥的奶奶,可是这些,和现在已经相隔了一道鸿沟,无法逾越。纵使曾潇还是曾潇,苏淮还是苏淮,可是她已经不是她,不是那个天真快乐的小女孩了,因为她心里有恨,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心里时刻提醒她,像一把匕首一样反射出凛冽的寒光。

柳芷溪顿了顿,收拾好情绪,用略带鼻音的声音回复道:“哦,我和奶奶回老家了。”她不是故意地掩饰,只是苏淮曾私底下央求过她,不要把爸爸的事情传出去,因为苏前是市人大代表,有这样的污点对发展前景断然不利。她沉默地答应了苏淮的恳求,虽然心有不甘,虽然恨意翻涌,可是看着眼前这个俊朗温润的大男孩,她心里那把锋利钢刃的匕首,还是被炽热的火焰烧红。

苏淮忽然转过头来望着她,眼睛里写满怜惜,柳芷溪不喜欢别人的同情,执拗地不与他对视。他的大手骨节分明,有力而温暖,轻轻地覆在她冰凉的手上,温热的感觉瞬间传至柳芷溪的心室。她跳动的心脏贪婪地想留住这份温存,理智却让她将手迅速抽回。苏淮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失望而落寞,柳芷溪的心猛地一抽,却发觉自己竟然有隐约的快感。

回到别墅里时,柳芷溪的羽绒服已经被雪水弄湿了,她正准备回房间换衣服,被文利叫住了。文利带她到了衣帽间,里面站着一个女孩,亭亭玉立。柳芷溪一看,原来是林素锦,她正一脸笑意地望着自己,那笑容却让人不得不产生暧昧的联想。文利从衣柜里取出两件羽绒服,一件浅绿,一件玫红,这浅淡而明亮的色彩,不禁让柳芷溪联想到了顾城的那首《感觉》——在一片死灰中,走过两个孩子,一个鲜红,一个淡绿。

林素锦挑了那件浅绿的穿上,姣好的面容配上淡淡的绿色,像一支山百合一样清新脱俗,一颦一笑都无比动人,葳蕤春色仿佛都为她震颤。柳芷溪看得有些呆滞,随意地穿上玫红色的,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身材苗条纤细,艳丽的红色也给她苍白消瘦的脸颊增添了不少活力,但是和林素锦一比,就立马相形见绌。

文利满意地打量着林素锦和她,笑容令人捉摸不透。林素锦显然也对自己的造型很满意,打开衣帽间的门,特意走到苏淮面前。苏淮刹那也被她惊艳到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嘴角勾出浅笑。柳芷溪把一切看在眼里,释然地莞尔,苏淮敏锐地洞察到,立刻收回眼神。柳芷溪觉得,他眼里那种强烈而温柔的炽热,又轻盈地落在她身上,令她甚至有一种意外的惊喜和感动。

年夜饭是在市里最豪华的五星级饭店吃的,这是柳芷溪第一次来这么高档的餐厅。苏前点了很多海鲜,有澳洲龙虾、鱼翅汤、清蒸鲍鱼、多宝鱼、三文鱼刺身、冰镇花螺,满满摆了一大桌子,琳琅满目,看得柳芷溪眼花缭乱。聚餐的只有两个家庭,苏淮一家人和柳芷溪,还有就是林素锦一家三口。林素锦家和苏淮家是世交,他们的祖辈曾经一起浴血奋战在抗日战场,情同手足、生死与共。林素锦的父亲是市财政局副局长,苏前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和林局长的关照是分不开的。

电视机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小品演员们像小丑一样做出各种滑稽的动作,说出搞笑的语言,逗得观众哄堂大笑。苏淮用公筷加了一个大鲍鱼给柳芷溪,又为她倒了一杯酸奶。柳芷溪不紧不慢地吃着,心里的悲伤却如同洪水般袭来。

奶奶辛苦操劳了一辈子,不舍得买新衣服,不舍得吃好吃的,她曾许诺奶奶,将来事业有成一定好好报答她。现在,她衣食无忧、生活优渥,却是用奶奶的生命换来的。记得以前,她曾问过奶奶,“鲍鱼是什么”,奶奶告诉她,是深海里一种贝类,那时她多希望可以尝一尝,现在吃到了,却觉得索然无味。

柳芷溪的眼泪悄然滑落,苏前和林局长聊得热火朝天,丝毫没有注意到。文利和林素锦妈妈孟钰在讨论哪个美容院疗效更好,林素锦缠着苏淮教她做数独游戏。柳芷溪偷偷擦去泪水,一切都仿佛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永远融不进的寄人篱下者,抬眼时,却明显感受到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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