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一年过去。

她活到了现在。

在六月飞雪当天,荷华知道贺岁安会来到西安古城,也会穿回千年前,便去找她。

荷华之前是有想过提前找到贺岁安的,可她对在现代的贺岁安一无所知,世界又太大了,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人很难很难。

她只知道贺岁安会在今年的六月飞雪当天来西安古城。

但荷华去晚了一步。

贺岁安被人砸伤了脑袋。

知道贺岁安不想祁不砚死的荷华只来得及对她说:“你的任务是要改变所有人的结局。”

“贺姑娘,请你一定牢记,你回来的契机是天降异象的大雪,千万不要视自己的性命于不顾,你若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好好保护自己。”

荷华刚说完这句话,一阵风雪扑面而来,等她再睁眼时,头上有伤的贺岁安已经消失不见。

往事如烟,转眼消逝。

如今的荷华望着贺岁安,用不是很好听的声音讲述给她听。

说罢,荷华再感叹:“这便是现代所说的时间驳论吧,你回到过去做了那些事,我通过你得知,却在这个时代写下了这本书。”

贺岁安喃喃自语道:“可我还是没能改变他的结局。”

他指的是祁不砚。

荷华听出来了,没开口。

世事变幻莫测,谁又能断言事情的发展必定会如愿呢。

原本安静的办公室忽传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贺岁安捂住脸哭,眼泪从指缝流出,她压抑不住情绪了,疼得呼吸不了。

荷华轻轻地抱住她。

贺岁安这些天在父母面前都不太敢表露出来,现在在知道所有事的荷华面前终于可以发泄出来,哭到后面,嗓子都哑掉了。

荷华也没阻止她哭,有些事不能憋在心里,必须得通过某种方式发泄出来,否则会憋坏的。

*

同年的十二月份,贺岁安订了飞往苗疆天水寨的机票。

她回现代已经有半年了。

这半年来,贺岁安没忘记过祁不砚,偶尔还会躲在房间里哭,她以前都没发现自己这么爱哭。

贺岁安想在今年下初雪之前去苗疆天水寨看看。

刚回到现代不久,贺岁安便搜过苗疆天水寨这个地方,它一直留存至今,但她觉得物是人非,强忍着没去看,会怕自己更难受。

现在想想,得去。

以前答应过祁不砚要和他一起回苗疆天水寨的。

那是她和祁不砚的约定。

即使他不在了。

贺岁安也必须得去一趟。

苗疆天水寨在半山腰,车子是上不去的,贺岁安想上苗疆天水寨的话就要爬上去,她不怕累,简单背了个包便想往山上走。

送她到山下的司机忽地叫住贺岁安:“等等。”

贺岁安站住脚。

“怎么了,师傅?”

司机在附近拉过不少客,对天水寨还是有些了解的,它不像苗疆其他地方那样开放接纳游客,到二十一世纪了还比较排外。

寨子里还有诸多没人管的虫蛇,游客进去被咬死了也没人负责的,司机见贺岁安年纪不大,好心提醒她,不要因一时好奇进去。

倒不如到别处玩。

司机建议道:“你要不换一个地儿?不远处也有个寨子呢,那里一片被开发成旅游区,跟这里环境差不多,也比这里更好玩。”

贺岁安坚持要进苗疆天水寨:“我只想来天水寨,您说天水寨里的人排外,他们可曾有主动或无缘无故伤害过外来人?”

“这倒是没有……”

若是有的话,她自然会重新考虑:“那就好。”

司机啧啧几声:“可天水寨人很难跟外人交流的,你跟他们说话,他们都不带理你的。”

他倚在车旁,压低声音道:“叫他们不高兴了,还用稀奇古怪的虫子咬你,疼个十天半个月,反正他们都不好相处的。”

“谢谢你,我知道了。”

贺岁安谢过他的好意,又给司机几百块钱车费:“麻烦您先到隔壁的寨子等我,天黑之前我会下山,您到时再搭我回酒店吧。”

小姑娘瞧着还挺老实乖巧的,脾气怎么就这么倔犟呢,司机心道。见她坚持,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拿钱办事:“好嘞。”

贺岁安背包上山。

山路崎岖难行,她走到腿脚酸疼才上到半山腰,随后踏上石板道,对着半空照了几张照片。

随手一拍都好看。

苗疆天水寨美,拍不丑。

但千年前的苗疆天水寨和现在的苗疆天水寨肯定是不太一样的,贺岁安心酸,她还是无法真正地到达过祁不砚从小长大的地方。

她继续往前走。

路上遇到几条蛇,贺岁安第一反应不是怕,想的是倘若红蛇、银蛇、黑蛇它们还在该多好。

这几条蛇没攻击她,窜进旁边的枯草堆里爬走。

她拍一张它们的照片。

然后向右边走。

贺岁安越过青石板道,走进另一条山路,举起照相机,对准一个方向,打算按下快门时,发现下雪了,她今天恰好赶上初雪。

遇见祁不砚的第一天是下雪,如今又在初雪之日来到天水寨,贺岁安因为这件事都喜欢上雪了,从前的她对雪是没多大感觉的。

贺岁安想用照相机拍一张初雪的照片,不曾想不慎踩空了。

下雪后,山路有点滑。

她摔了下去。

地方不高,下面有枯草堆,倒是不疼,但贺岁安爬起来后却发现周围环境变了,她似乎不再在苗疆天水寨上,好像在山下。

可贺岁安记得山下明明不是这样的,此刻的山下更古朴些。

她忽想到一个可能性。

贺岁安呆住了。

会是她想的那样么?

难道她以后都可以通过雪穿越到千年前,不用是奇雪,只要下雪了,然后雪停了再穿回去?

贺岁安感觉在做梦。

对面走来几个穿着古代衣裙的女子,她们用古怪的眼神看她。

这几个女子不是苗疆天水寨的人,她们是大周人,嫁过来的,住在苗疆天水寨山下的小村子,穿的还是从大周带来的衣裙。

贺岁安就是看见了她们的穿衣打扮才确定的,毕竟这里不是西安古城,是苗疆,很少有人穿古风长裙来此,一般是穿当地服饰。

她顿时心乱如麻。

通过雪再次回到这个朝代又如何呢,祁不砚又不在了。

不对。

也不是没意义的。

这下子是真正地到达了祁不砚从小长大的地方。

她手忙脚乱地往山上爬。

孤山上的木屋是否还残存着祁不砚生活过的痕迹呢,她要爬上去,仔细看他生活过的地方。

女子们喊她不要往山上去,苗疆天水寨的人非常不喜欢外来人擅闯苗疆天水寨的,她们这些住在山下的人也不能未经允许上去。

她们没能喊住贺岁安。

她爬了上去。

贺岁安冷不丁地听到有人在小道上哼曲,转头看过去。

哼曲的是苗疆天水寨的一名小女孩,她也不知看没看见贺岁安,半蹲在地上玩虫子,面容稚嫩,手腕、脚踝皆戴着银饰。

贺岁安迈过小道,踏上木桥,怯生生地走近小女孩:“你好,请问你听说过祁不砚么?知不知道他以前住的地方在何处?”

小女孩抬头看她。

贺岁安以为小姑娘听不懂自己的话,略感失望。

小女孩盯着她看了半晌,心想,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记起了!住在孤山上的那个神秘炼蛊人经常会画一个人,就长这样。

贺岁安不明所以。

不说话,却盯着她看?

此时,左边的吊脚楼里探出一个人:“阿蛮,回来吃饭。”

阿蛮扔掉虫,跑回家,却又会悄悄回头瞄贺岁安。她长得好看,跟天水寨人的好看不太一样,没出过寨子的阿蛮觉得新鲜。

贺岁安茫然。

这个女孩怎么总看她?

她百思不得其解。

叫阿蛮回去吃饭的女人是她母亲,女人看见穿着打扮怪异的贺岁安也没理,这些外来人被虫蛇吓一吓就会跑的,不足为惧。

打扰不了他们。

女人正要关窗回去,却见蛰伏在草丛花堆里的虫蛇纷纷绕开这个外来的小姑娘,并没像以往那样,一见到外来人就扑上去吓人。

怎么会这样?

女人惊讶地瞪大眼。

惊讶归惊讶,女人也没过多纠结,或许是下雪,天冷了,虫蛇也懒惰了,改天得叫人给虫蛇增加点毒性才行,女人关窗不再看。

雪花簌簌地落下,不知道女人在想什么的贺岁安擦掉眼上的雪,苗疆天水寨的人不理她,她便自个儿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正想着,她余光里多了一道颀长的靛青色身影。

“贺岁安。”

嗓音悦耳动听,宛如清风拂面,泉水细流般柔。

她手脚顿住了。

贺岁安的目光慢慢往发出声音方向挪,抬起眼,望向对面。

她失了神。

少年一袭靛青色衣衫,额间抹额流苏轻晃,束着蹀躞带的腰间别有一支骨笛,他腕间空空如也,没了蝴蝶银链,粉色的疤仍在。

祁不砚没死。

天蚕蛊是祁舒以自己的精血、生命为引炼出来的,它能压制祁不砚杀人,也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作用——关键时刻能护他一命。

但这个作用需要祁不砚生出真正的爱、而不是生出畸形且病态的占有欲后才能生效,否则不能生效,他该死还是会死的。

不是祁舒救了他一命。

因为祁舒不会留一个性格扭曲、无法挽救的变态在这世上。

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要是他选择拉着贺岁安一起死,那么天蚕蛊的这个作用不会生效。

因此,他活了下来。

可祁不砚还是想死,准备割腕结束性命时,他看到了腕间的红线,也隐隐约约感受到了贺岁安的心跳,祁不砚又不想死了。

他想等贺岁安回来。

万一,她会回来找他呢。

不能死。

因为贺岁安还活着,他们约定说好要一起回苗疆天水寨的,贺岁安若回来,应当也会来苗疆天水寨找他的。

于是他回苗疆天水寨等。

等了又等,冬去春来,祁不砚等到了今时今日。他左手腕正中间有一根因钟情蛊而生的红线,越靠近贺岁安,红线越红。

当他们同时身处一定范围内时,钟情蛊能令祁不砚立刻感应到贺岁安的确切位置,当他们离得远时,他只能感应到她是生是死。

今天,他感应到了贺岁安的确切位置,就在苗疆天水寨里。

他下山了。

祁不砚看到了贺岁安。

真的是她……

他朝她一步步走去,贺岁安却朝祁不砚跑来了,她扔下所有东西,哭着跑向他,眼泪随风落在身后,贺岁安跑得前所未有地快。

她怕这是幻觉,再晚一步,幻觉可能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贺岁安不敢停下来。

她一直往前跑。

很快,她扑进了祁不砚怀里,将他身上的银饰撞得响不停。她仰起满是泪的脸看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你,呜呜呜,真的么。”

他却笑了。

祁不砚捧起贺岁安的脸,弯下腰,低首吻上她。

确认了,她就是贺岁安,不是假的,祁不砚唇角漾出真实的笑意,轻唤她:“贺岁安。”

“我好想你啊。”

他这两句话落在贺岁安的唇齿间,气息灼热,熟悉的暖香扑鼻,祁不砚贪恋地舔舐着她唇瓣,喉结滚动着,吞咽她津液。

他们在雪中拥吻。

雪花纷飞,铃铛声响。

风吹过少年的发梢,雕刻有岁字的铃铛小银饰发出叮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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