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宣立于市集中,一匹失控的马恍若飞奔而来,踩踏过摊子,马蹄声如雷贯耳,他再不躲开便要被它撞到,很有可能会死。

他武功不低,想成功躲避一匹马是可以做到的。

或者杀了马也是可以的。

就在阿宣要有所行动的时候,身穿骑服的蒋雪晚骑马追了上来,翻身落马,抢先一步拉住了那匹失控的马的缰绳,往后扯。

蒋雪晚双手绕过缰绳,绕几圈,粗糙的缰绳勒红皮肤,她力度不减反增,腕间使劲,整个人被马拽动几步,靴子在地上划出痕。

阿宣想杀了马的动作慢下。

千钧一发之际,蒋雪晚拦住发狂不断奔冲的马。

马蹄在阿宣一步外高高扬起,又踏下,踩出很深的马蹄印,尘土纷飞,吓得行人惶恐不安。

他抬眸往前看。

蒋雪晚将缰绳递给追来的侍从,朝阿宣拱手行礼:“抱歉,这匹马是我的,令你受惊了。”

少女声音响亮又有力,穿破市集的嘈杂,传入阿宣的耳中。

被马蹄踩踏起来的尘土落地,阿宣与蒋雪晚四目相对,很淡的阳光下,少女脚踏长靴,神采飞扬,比卫城的阳光还要醒目三分。

阿宣望着她,移不开眼。

蒋雪晚走近他。

她眼神暗含着愧疚,完全没被他那张有烫伤疤痕的脸恶心到,问道:“难道你受伤了?”

阿宣说没,蒋雪晚才放心,她还想关心几句,一随从上前来道:“小姐,将军找您有事。”

“我知道了。”蒋雪晚飞身上马,快骑离市集。

市集恢复如初,阿宣却凝视着蒋雪晚离去的方向,站在原地不动。他听到了随从说的话,而卫城只有一位将军,那便是蒋将军。

所以,她是蒋将军之女。

自那天起,阿宣发觉自己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打听蒋雪晚,得知了她很多事,蒋雪晚为人随和,性格随父亲,爱好骑射等等。

他会悄悄地跟着蒋雪晚,看她笑,看她替马接生,看她帮扶卫城食不饱腹的百姓。

短短十几天。

阿宣却仿佛很了解她了。

可卫城城破当晚,阿宣依旧奉命去灭蒋家满门。

白雪纷飞,卫城尸横遍野,蒋府门前一片红,他手持染血长剑,往里扔火把,转眼间,整座蒋府火光冲天,房屋崩塌。

手下找到蒋雪晚,正欲一剑杀死她时,阿宣拦住了,就像蒋雪晚那日在市集上拦住奔向他的马一样拦住了,他无法看见她惨死。

阿宣永远都忘不掉蒋雪晚当晚看自己的眼神,厌恶、憎恨。

她恨不得食他肉,啖他血。

蒋雪晚浑身颤抖着。

不知是被疼的,还是为失去亲人而愤怒、伤心。

他们身为大周人怎么可以通敌叛国,勾结胡人攻卫城,令诸多将士百姓身死,为防止事情败露,灭她蒋家满门,蒋雪晚恨死了。

周围全是蒋雪晚亲人的尸体,还有与她相伴多年的随从的尸体,他们无一例外地被杀了。

蒋雪晚双目赤红。

她歇斯底里道:“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两个手下紧紧地禁锢住蒋雪晚,她被压跪在血红色的雪地中,狼狈不堪,撕心裂肺地大喊着,昔日的英姿飒爽一去不复返。

阿宣握血剑的手一抖。

他竟不敢看蒋雪晚的眼睛,也不敢面对她滔天的杀意。

蒋府的火越烧越大,焮天铄地,阿宣终究是提起长剑,朝蒋雪晚那个方向刺去,束缚着蒋雪晚的两个手下不可置信地捂住喉咙。

阿宣杀了知道蒋雪晚还活着的两个手下,因他要留她一命。

手下是刘衍的人。

他们必定会转告刘衍此事。

阿宣想蒋雪晚活下来,唯有杀他们,她才能活。

蒋雪晚没领情,怎么可能领情,他可是带头灭蒋府满门的人,杀了她至亲至爱的人,她颤抖着捡起他们的剑,拼尽全力刺向他。

可惜的是,阿宣武功在蒋雪晚之上,外加她精疲力竭,最后的下场是长剑被打落,蒋雪晚被他打晕,且封住了周身穴位。

阿宣给蒋雪晚种下了蛊。

他跟在崔姨身边多年,身上也存放了不少崔姨炼的蛊,只有一样蛊是比较适合种给她的。

给蒋雪晚种下蛊后,阿宣瞒着他人将她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再回蒋府,确认没其他活口,再领人返回长安,从此没再相见。

直到今日。

阿宣在长安大街看到了她。

恍惚中,阿宣好似回到了他们初见的当天,他情不自禁地走到蒋雪晚的身边,买下她手中的面具,不让卖面具的老板再伤害她。

蒋雪晚如今的心智相当于几岁的孩子,不记得他,也不记得在卫城发生过的事,阿宣抬手,想抚她的脸,却又硬生生停住。

他没资格碰她。

自那晚起,便没资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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