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很冷的清晨,雪铺了一院子。
仆人的孩子揪吃剩的糌粑喂画眉鸟,孩子的笑声和画眉鸟的叫声都脆脆的。
妲娜迷迷糊糊间喊侍女赶走吵人的画眉鸟。
过了一会儿,果然没有鸟叫了,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接着床铺塌下去一块。
侍女坐在床边搓手,然后把一双搓热的手放到她脸上。
她心道侍女终于善良了一回,没有拿冻了的手冰她。
睁眼看见的却不是她突然善良的侍女,而是阿妈。
阿妈来了。
侍女端来洗脸水,白白的热气逸散在房间里。
阿妈不喜打扮,身上的皮袍没有宝石和刺绣,头上细细的簪是阿爸亲手削的,但这样也很好看。
阿妈笼罩在白白的热气里,那一刻,妲娜以为看见了仙女。
妲娜是个闲不住的孩子,骑着白牦牛去很多地方玩过,见过许多高原姑娘,没有哪个姑娘有她阿妈的美貌。
阿妈是整个雅拉高原最美的女子。
但阿妈从不出门,也很少见人,自然不知道。
阿妈从不瞒着她,所以她知道阿妈从不出门也不怎么见人的原因:阿妈原是雅拉府仁钦老爷的贴身侍女,死了,雅拉府的人就把她丢出去了。结果又活了过来,刚好被阿爸捡到。
阿妈说这一世最幸运的事就是被阿爸捡到,然后生下了她。
阿妈说神明给了她再活一回的机会,她把每一日都当作最后一日来活,每活一日就赚到一日。
阿妈还说这是神明的恩赐,所以她每天要拜很多回神。
“今天是雅拉女神的生日。”阿妈一边说,一边替她穿上红皮袍。
在西原,孩子穿红色好,吉祥安康。这件红皮袍阿妈做了半个多月,为了她穿着拜神。
阿妈绞了热帕子来给她擦脸擦手,再给她编了一头细细的辫子,耐心地在辫子上串松石、宝石珠子和蜜蜡。
阿妈靠近,温柔地俯身,一股淡淡的馨香传来。
她再没从另一个人身上闻到这种香,这是独属于阿妈的香气。
“忍一忍,拜了神再吃早餐。”阿妈这样说。
在西原,苦难一定程度上与拜神时的虔诚挂钩。
她跪在垫子上,阿妈一边低声吟唱关于雅拉女神的歌,一边点香。
这时候,阿妈的香气渐渐闻不到了,被香覆盖了。
阿妈拜,她就拜,阿妈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忽然门外一阵喧嚣,写满神文的玄红门帘被一柄雪白的大刀挑破。
府兵冲了进来,把大刀藏到身后,对着青烟袅袅神龛拜了一拜。
阿妈抱着她躲到角落,她看府兵们藏刀拜神时的神情几乎和神龛上五大神明的神像一样慈悲,只觉得可笑。
门帘外的哭喊和尖叫听得人心颤,府兵们慈悲地拜完,来抓她和阿妈。
府兵拎住她的红皮袍,像拎一只小鸡崽。阿妈被扛了起来,又踢又挠,哭求着放过她女儿。
来时很宁静、馨香的厅堂,此时很像地狱。地上处处是尸体,墙上大片大片新鲜的血渍。
府兵们嘻嘻哈哈,见人砍人,见狗砍狗。
他们说叛贼多吉死了。
他们说头人太太是逃奴。
他们说二小姐把卓娜送给了后院的奴隶。
他们说大少爷金增已经砍下了卓桑的一条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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