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说,他要死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挺难过的,但是又没那么难过。”夏泽笙道,“还有点幸灾乐祸。活该……我就是这想的。”

“他是个烂人,活该得癌症。”秦禹苍点评。

“可是他是我父亲……”夏泽笙的声音轻飘飘地。

“阿笙,你要明白一件事。繁殖只是本能,并不算作恩赐。”秦禹苍说,“如果说母亲还付出了以命相搏的代价,父亲不过只贡献过一点基因。人们总以为孩子的出生是被祝福的,可实际上呢,也许只是一次草率的尝试,一点不小心的疏忽,一个酒后的误会……血脉不会限制一个人的恶。它更不应该作为行凶的枷锁。”

飞机的发动机嗡鸣。

气压让耳膜鼓胀。

那个所谓的父亲和所谓的家,模糊得像是一张已经泡发的旧书页,只要触动它,就已经稀烂。

其实也没有那么看不开。

反而是秦禹苍……用这么平静的声音在诉说着一个事实。

仿佛是在劝他。

可这背后到底有过怎么样的一切。

夏泽笙想起了秦飞鹏,想起了秦禹苍的母亲,想起了秦勇……

夏泽笙用毯子把自己包裹住,低声问:“你什么时候想明白的?”

秦禹苍略有点诧异,抬头看他,夏泽笙眼睛亮亮的,似乎看透了一切,于是秦禹苍笑了笑,说:“很多年前,我母亲癌症去世的时候……”

飞机在第二天下午三点半左右降落在了广州,冉一涵已经备车在机场等候,上了车没有犹豫直接去了医院。

跟医院申请了探视时间后,夏泽笙得以入内,大概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但是他看到那个所谓的“父亲”的第一眼后,便觉得不需要十五分钟。

这个男人本就已经衰老,在各种放化疗后,头发掉光,皮肤干瘪,如果不是有呼吸泵起伏和心跳提示,他会以为是一具干尸。

这个男人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他不曾感觉到一丝血脉上的悸动。

夏泽笙站了片刻,转身出去了。

在icu外,夏泽笙见到了父亲的第二任前妻还有他三个同父异母的弟妹。

第二任前妻姓刘,穿着打扮很朴素。见他来了,就有些不安对他说:“听说你在国外读书,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但是秦先生非把我们接到广州来,给你爸住icu。实在是……实在是抱歉。”

刘姨一直说着对不起,一直到夏泽笙制止她。

夏泽笙看了一下几个陌生的弟妹,大概 了解了以下情况,大的在读高二,马上高三。两个小妹妹,一个初一,一个初三。他问了一下刘姨,说是小妹们没有继续读书的计划,打算毕业后就来广州找工作,供哥哥读大学。

“不要这样。”夏泽笙道,“要让她们继续读书。”

“我当然也知道读书好。三个人读书我也负担不起。她们大哥马上要上大学,等他毕业了,再供养她们继续读吧。”刘姨无奈说,“而且老头子他生病后来花的钱,都是我出去借的……实在是没办法。”

“生病欠的钱我还。”夏泽笙说,“这个钱,也不是白给。请您让两个小妹继续读书。她们的学费,我也一起出。”

就像秦禹苍说过的那样,夏泽笙父亲的死亡来得很迅速。

第二天凌晨他就彻底清醒了,精神一度好转,躺在床上摘了氧气,还能自己喝半碗粥,然而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又开始疼痛。

撕心裂肺的痛苦,就算用最好的止痛药也于事无补。

他似乎知道自己要死了,一直用方言喊着各路神仙、上帝、天兵天将的名字,一直喊自己不想死。

然而这样的精神头儿也很快消失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之后,医生出来说家属可以进去了。刘姨便带着几个孩子进去见老头子最后一面。

秦禹苍问夏泽笙:“还要进去吗?”

夏泽笙本来有些走神,逐渐地恢复了平静的神情,他眼眶还有些红,却坚定摇着头说:“不用了,把时间留给他们吧。你说得对,血脉不能代表什么……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缓冲,但是没关系,我还好。”

他走出去几步,回头又去看还在原地的秦禹苍:“我们走吧。”

秦禹苍点了点头:“好。”

从医院出来后,夏泽笙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回国真好。”他说。

秦禹苍同意:“是啊,你回来了,真好。”

“我感觉自己准备好了,可以见夏晗了。”他对秦禹苍说。

秦禹苍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决定,笑了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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