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起先是毫不理会,忙于应付台阁,但被她吵得没办法了,才板着脸将她带到了僻静处,寒声道:“我说过很多次,殿下可以募兵,可以养兵,但上阵杀敌一事,断乎不行。”
宜鸾急道:“为什么?你不是说过从不低看女子,也不认为女子不能建功立业吗?”
话是这样说,但事情要分轻重。太傅道:“谁都可以上阵,唯独你不行。我问你,你设想过一刀下去人头落地的情景吗?见过铺天盖地处处是血的惨况吗?你是西陵的长公主,身份与别人不一样,万一落入敌军之手,陛下便要受制于人,这些你想过吗?”
宜鸾气极,“要是我没有脱困的可能了,宁愿自尽,也不会让人要挟陛下。”
太傅脸上的神色,阴冷得令人害怕。他确实生气了,狠狠瞪了她半晌,才吐出四个字来,“匹夫之勇!”
可匹夫之勇又怎么样,宜鸾一心只想做出些成绩来,对得起那些跟随她的人。
太傅这里说不通,让她十分失望,垂手道:“老师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不能上阵杀敌,会拖大军的后腿。”
太傅脸色发青,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一句话,“你果然不识好歹。”
宜鸾毕竟年少,想法很简单,太后和亲暂时争取来的时间,不能平白浪费了,谁知道渤海国会不会出尔反尔。万一什么时候回过神来,又大举进攻西陵,那么之前的硬仗便白打了,渤海黄雀在后,轻而易举就能铲除三大死敌。
“反正我一定要去边关。”她断然道,“老师若不答应,我就去求陛下。我招募了这么多人,不是用来闹着玩的。”
太傅拗不过她,只得退让一步,“把你的人送到相王手下,让他收编。”
宜鸾说不行,“我的人都是女郎,非得我在,我才能放心。”
太傅听后哂笑,“你如此担心她们在军中受辱,却没想过上了战场,遇见敌军会怎么样。”
宜鸾道:“遇见敌军不可怕,可以以死相拼,可以杀。我记得老师曾说过,军中没有专为女子设立的营地,更需提防的,是那些混入军营的兵痞。”
她牙尖嘴利,太傅再要与她争执,却发现她满脸倨傲,再也不是两年前讨乖阿谀的孩子了。
仿佛老迈的恩师,无力劝说盛年的学生一般,太傅颓然道:“我只是担心你,自小娇生惯养,到了战场上无法适应。”
宜鸾笑了笑,“老师太小看学生了。我四处募兵,最远处跑到镜州,那里穷乡僻壤,一呆便是两个月,我早就不是原来娇滴滴的长公主了。”
这下太傅终于沉默了,没有办法,孩子长大了,再也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告了。
轻叹一口气,他还是松了口,“去左卫将军麾下吧,李崇川也在那里,彼此好有个照应。”
宜鸾大喜,纠缠了那么久,太傅终于答应了。她蹦起来,急切地抱了他一下,“多谢老师。”
近来这样的拥抱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她欢喜了来抱一下,伤心了也来抱一下,不会停留太久,也不需要他的任何回应。
这次又是这样,她急于去宣布好消息,甚至来不及和他多说一句话,转身快步走开了。
太傅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充斥着担忧,还有无奈。
回去与少帝说起,少帝倒是很理解这位胞姐,反过来宽慰太傅:“老师不必担忧,我阿姊生来有大志,小时候就说过,要领兵保家卫国,将那些贼寇都驱逐出西陵。后来长大些,为了保护我,打遍华光殿无敌手。那些宗室子弟老师也知道,个个心高气傲不懂谦让,打起来是真打。但我阿姊就是有本事拳拳到肉,打得他们宾服了,就没人再敢欺负我了。”
太傅听少帝绘声绘色,唯有苦笑。他想的远比他们姐弟多,他担心她在前线不便,担心上阵之后九死一生,她不能活着回来。可他的担忧,在他们看来很多余。
算了,听天由命吧,管不了那许多。然而她远赴边陲的那日,他忧心忡忡,甚至不敢露面。
西陵终于与后应交战了,后应的兵力本就薄弱,攻打起来并不太难,照左卫将军信上说的,正可以用来给娘子军历练。但战场上刀剑无眼,能保证没有伤亡吗?那晚夜袭,太傅远在中都却一夜未睡,等到七日之后传来捷报,才敢松一口气。
果然人是需要历练的,谁能想到那个读书一团糟的孩子,经历过大大小小十几次战役,已经变得无坚不摧。
只是人一直在边关,连续一年多没有回中都,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西陵吞并了大朔和后应,下一个就是上吴,渤海终于发现不妙,派兵增援上吴,被宜鸾率领的大军阻截在湟水。那条连通两国的大桥也被斩断了,反正短期之内,上吴是不会有援兵了。
那日班师回朝,太傅在万人中央看见了宜鸾,一年多的征战,把狡黠的猫儿锤炼成了迅捷的豹子。她望向他的时候,一双灵巧会说话的眼睛,搅得死水微澜。如今的她皮肤黝黑,但坚定更胜从前,即便只是站在那里,也焕发出烈火一般炽热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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