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三月,天气渐暖。洛桑到宗加鲁康活动时,发现游人明显增多,特别是每到傍晚,一群青年男女在湖畔欢笑歌舞,好生羡慕。他知道不能擅自行动,憋了好几天才提出外出的要求,甚至做好了大人不准许的精神准备。

桑结稍一思忖说:“这样吧,每隔五天,你下午到林卡练习骑射,傍晚可以和年轻人们玩玩,不要太晚了,让根柱陪你去吧。”

没想到大人挺痛快答应了,洛桑高兴得差点上前抱住他。

很快到了活动日,看看天色不早,让侍从将马匹、弓箭等送回宫中,在神殿草草吃了带来的晚餐。正是月中,四周刚显蒙胧,那一轮明月,仿佛是被人甩上了半空,天空变成深蓝的颜色,好像乾坤倒置,湖水悬在了头顶,树木、丘陵镀上银色,湖水犹如铺上了一层碎银。洛桑还是头一回欣赏这里的月色,不禁赞叹起来。

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前来,有的唱着歌,有的吃着东西。神殿在湖南岸,开始时,女孩子们集中在湖东侧,男孩子在西侧,有互相喊叫对话对唱的,人到的差不多时,都聚到北侧空场上。跳的也是锅庄,不过和村民们跳的不太一样,显得优雅整齐一些。

洛桑一蹦,拉着根柱向楼下跑去,刚要出门,根柱突然停住“哎呀”一声,洛桑双脚滑着步回过头,“佛……少爷啦,穿这身僧衣去能行吗?怕不合适吧?”洛桑愣了,捶着头,天哪,怎么把这个细节忽略了。二人呆立一阵,无心再观看,怏怏而回。

第二天,根柱正擦洗楼道,丹珠尔过来说:“来了个达旺的人,叫贡布,你去见见。”根柱刚要走,丹珠尔又问:“佛爷认识吗?”根柱点点头。

“那你去告诉佛爷一声,不然以后知道了会怪怨你。”

“谢谢领班提醒。”

这是洛桑几年来头一次见到家乡来人,拉起叩首的贡布,一口一个贡布哥地叫着。

“佛爷啦,万不敢这么叫,小人担当不起。”

“咦,当了佛爷就没有哥哥了吗?我们还像从前一样。”

洛桑把他认识的能想到的人问了个遍。

“央热师父是咱们那里第一位大活佛,很受百姓敬重,各地香客很多,连境外也常有人来朝拜。”

说到达玛过世,洛桑忆起大师姐多年来对自己的关爱,不禁眼圈红了。

“格桑师姐呢?”

“还好,还好。”

“贡布哥,下回再来带上热热,让她也开开眼,好好玩几天。”

贡布含糊地答应着。回去后,他对家人讲了见到洛桑的情况,热热在一旁听着,没说一句话。几年后,她随朝圣的人群来到拉萨,正赶上举办小召法会,听有人喊佛爷驾到,也跟着跪伏下去,大轿在不远处停下,她偷眼望去,看见他啦!没变,长高了,像个大小伙子。人群散了,她还在伏地哭着。她想把那一刻永远保留在记忆里,可不知为什么总是很模糊,只留下了那一领明晃晃的袈裟。她终于明白了,她心中思念的是那个永远的洛桑。

洛桑正好托贡布给他和根柱一人订做两身俗装,并叮嘱只须普通面料即可。根柱讲明了原委,让他莫多虑。又到活动日了,洛桑叫上贡布,三人一块去宗加鲁康。见贡布迟疑,洛桑想了想说:“这么吧,以后也不要称呼‘少爷’了,能玩得更随意,况且我也学不来少爷的架子。”

“那该叫什么?”根柱小心翼翼问。

洛桑脱口而出:

“住在布达拉宫,

我是六世仓央。

设若到了林卡,

你就叫我洛桑。”

吟毕得意地一瞥,根柱冲贡布无奈地挤挤眼。

当时拉萨城内外有二十来处林卡,每到黄昏,打扮整齐漂亮的少男少女纷纷涌去。宗加鲁康位置偏僻,因而来这里的多为大户贵族家的孩子,几乎都乘马前去,带着一二仆从,拿一些吃食和衣物,有的还雇几名热巴艺人伴奏助兴。

洛桑三人毕竟是头一回来,不敢贸然下场,坐在不远处观看。开始是围成一个圈儿跳锅庄,有的人跳的有些模样,有的能看出是在凑热闹。瞅着根柱和贡布跃跃欲试的样子,洛桑拍拍他们的背,二人立刻加入进去。

洛桑以他的舞感和乐感,稍一观察就发觉这里锅庄的风格不一样。果然,那二人刚跳了没几步,就感到达旺锅庄在这里不服水土了。全场舞者好像得到统一号令似的,每个人转到身后时都会用臀部拱他们一下,拱着拱着把二人拱出了圈子,众人大笑,还夹着“呼——呼——”的尖叫,那笑声中虽有揶揄,却绝对是友善的,这是藏人特有的幽默、风趣。

二人面带窘色跑了回来,却看见洛桑正在发呆。洛桑不经意间,观赏了一场姿态各异的翘臀舞,其中有几个女孩儿,那姿式颇为优雅,不禁吸引了洛桑。

“你们注意到没有,咱们村里的锅庄,一个曲调,一种节奏,一套动作。城里的曲调、动作变化虽不大,但节奏快慢鲜明,这或许正是城里人心态情感的表现吧。”

跳完一场,所有人都休息了,有的坐在树根下吃东西,有的互相追逐嘻笑,仆从们将火把点燃。这时,一个大男孩儿跑过来,问洛桑他们:“哎,听口音你们是外地的吧?哪儿的?”

“山南的。”贡布答。小伙儿作出一副惊讶状,仿佛三人是从天边来的。

“我叫日东,八廓西街的。你们头一回来?”

“我们头一次来玩,大哥多多指教啦。”贡布知道,东街是穷人区,西边多是富户。

那日东让人一捧,越发摆出无所不知的样子,“你们是想来掐花?”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一揪一揪的。

“掐花?”三人不知何意,面面相觑。

日东翻了一下眼珠,“难怪难怪,”又放低声音,“找情人呀。”

三人一听,忙不迭摆手,根柱竟不禁躲在了二人后边。

日东颇不以为然地说:“别怕,好追。”正要传授经验,见大家都开始聚拢,站起身,“下一个节目你们更不会,坐这儿看吧。”

这次,人们没有围成圈,而是分成人数相等的两堆,男女都有,侍女们也大多加入,然后各自退后数米,一字排开。先由其中一边的人拉着手,原地边跳边唱,当唱到对方某人名字时,那人站到队前。再由另一边照此法点出对方一个人。

这二人要合作表演一个节目,往往由随来的艺人伴奏。然后二人扯着手,本队的人抱住他(她)的腰,站成一溜——拔河,输的一方,点出的那人就归到赢方了,最后以双方人数多少定胜负。

贡布和根柱每看到拔河时,最为兴奋,不住地拍掌加油。洛桑却在留意观看被点者的表演,所跳舞蹈,步伐舒缓,双臂动作富有变化,尤其长袖的甩动,最能表达对异性的追求,有的活泼俏皮,有的情意绵绵,非常传神,而且曲调也很优美。他后来才知道,这就是拉萨一带流行的朗玛歌舞。

他发现有一个女孩子反复被双方点名表演,她不像其他女孩儿,没有刻意地打扮,如黑漆一般闪亮的长发随意地拖在脑后,穿一件深蓝长袍,丝绦束腰,露出两只粉红长袖,舞姿优美,花样也多。脸转过来时,看不大清,只觉两颗眸子有如两潭湖水,波光潋滟,顾盼生辉,听到男孩子喊叫,她会侧过脸,嘴角一翘,调皮地笑笑。

有一次,她又被点名,只见她跑到场边对伴奏艺人说了句什么,乐曲节奏快了,她随着拍子跳起来,另一方那个男孩子,显然不知跳的什么舞,只好呆站在旁边。洛桑看了几眼大为诧异,这不是达旺的对对舞吗?她怎么也会?虽是一个人跳,看那动作还蛮像回事。当晚洛桑回忆时还后悔自己欠缺勇气,假如当时下场对跳,准把这一群公子、小姐们给震惊了。

散场了,日东又过来,“看到了吧,那个跳得最多的就是这个林卡的小公主,要是在别的林卡,你说上几句甜言蜜语,再送点糖果,就能掐一朵,但这些对她可没用。”

“你追过她?”贡布问。

“哪能轮到我,开始是色拉寺贡嘎大活佛的侄子追,前些时换成了察绒家的公子,这两天宫中大总管济隆活佛的侄子又在追,我看他更没戏,跳舞像个鸭子似的。”

都骑着马,说走一下就走光了。

三个人在暗影中从宫中后门进去,贡布同根柱睡在一起,他觉得那个“小公主”眼熟,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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