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套被他带出来,又让暗卫送回大理寺的刑具,身后就是风月楼外的月光,眼神却晦暗不清。

这是柯鸿雪第一次这样光明正大的逼问他,虽然是在一间花楼,一门之隔的地方,是荒唐与享乐的极乐冢。

而这世上本该温情的两人,却剑拔弩张、非要争个是非对错来。

柯鸿雪步步紧逼,又说了很多胡话,沐景序其实听得都不太真切了。

他迫切地想离开,手指在身侧攥成拳,一贯清冷的人心里翻涌着的,是跟楼外月色下河流一般的潮汐。

可柯鸿雪不放他离开,从风月楼今日会发生的事故说到他进临渊学府的目的,从自己对他的利用问到当年为何不允他南下。

喋喋不休、咄咄逼人。

名满天下的柯少傅若是诚心刁难,这天下间少有人是他的对手。

沐景序避无可避,真的被他激出怒意,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拽到自己面前,咬牙切齿地说:“柯寒英,你自找的。”

柯鸿雪却瞬间笑了,尽显依赖地凑到他面前,将脆弱的脖颈递到他手边,丝毫不在乎他会不会直接掐断,温声笑道:“嗯,我甘愿的。”

他说:“你可以利用我,直到我死去。如果尸骨可以铺成你的前路,我也甘愿被你踩在脚下。”

“但你不可以抛弃我。”柯鸿雪说,“殿下,我们都没有很多个十年,我也等不起下一个十年。”

那是庆正十年,距离盛扶泽“死去”过了五年,距离“沐景序”踏入临渊学府也过了五年。

但其实,距离他和阿雪相识,也不过才十五年的光景。

这十五年里,五年懵懵懂懂怀着一腔青涩的爱慕却谁都不敢言说;五年天南地北,一个在岭南一寸寸掰断自己的骨头,一个在北方抱着颗头骨年年南下搜寻无影的残骸;五年彼此相守,却没有一刻褪下所有伪装以真面目相待。

这风月楼里无数寻欢作乐的恩客与花娘,千金银钱掷过,一床锦被交叠,枕着楼外河水与月光,或真情或假意,也敢做一夜夫妻,欢声笑语说着喜欢与爱慕。

而他们合该是这世上最深情的爱侣,当年皇宫里那棵桂花树,如果今日还在,也早该见证他们的婚礼,哪至于生生蹉跎这十年的光阴?

楼外起了骚乱,脚步重重叠叠,惊呼声里,沐景序终于上前,吻住了柯鸿雪的唇。

这是他的阿雪,是他的太阳,也是他荒海漂行时,竭尽全力才敢抱住的一棵浮木。

他将人带回昌平街的院子,屋内没有点灯,足以掩埋那些不可见人的绮念,也足以让他平复后恢复正人君子的样子。

可他没有。

他只是在最激烈的时候用尽了全身力气翻身坐起,死命抓着柯鸿雪肩头,自上而下俯视他的眼睛,出口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空气里都是黏腻又腥稠的味道。

分明是一副陷在欲望中不可自拔的模样,分明眼睛都红得吓人,分明异物的触感在腹中格外清晰。

可他却是高贵的、傲慢的,甚至带着丝睥睨与疯狂的,用气声问:“阿雪,我是谁?”

柯鸿雪曾听人说过,在这种时候竭力想向对方求证自己存在的那一方,多半没有安全感,或者能力不太行。

但学兄其实一个也不该是。

他天生就该是骄傲的、被人仰视的、高悬天边的,他是虞京珠玉,也是盛世牡丹。

便是开到了荼蘼,被欲念浸染,被暴雨灌溉,也是自傲地从枝头折落,至死都是最鲜妍的模样,而非花瓣一片片零落,被泥土污染。

于是柯鸿雪微微起身,吻去沐景序眼角再一次因为他的动作而不自觉溢出来的眼泪,“殿下,你是盛扶泽,也是沐景序。”

“我好像从来没告诉过你,你是我的神明。”他这样说,虔诚极了。

沐景序闻言,怔愣半晌后竟短促地笑了一声,将他向后推了推,眼中一闪而过的,竟似三殿下少年时才有的千万种风情,光华潋滟、惹人倾慕。

他动了一下,看见面前这人一刹那变化的神情,问:“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柯鸿雪咽了咽发紧的喉咙,声音哑得不像话:“在渎神。”

沐景序与他注视,俯身弯腰,吻住他的嘴唇,吐息间是这世上最清雅端正的檀香,说出口的话却无边蛊惑、令人沉沦,几要将人拽进无底的渊薮:“既然这样……我允了。”

我允你亵渎我、标记我、取悦我。

那么同样的,你也该被我标记、被我纠缠、被我拖进地狱。

阿雪,这深渊太冷了,你既然踏进来了,这辈子都别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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