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顿时又有点冷下来。

她跟钟倾城说:“我以前很不喜欢编剧把有钱人写得纯洁无瑕,把穷人写得算计又小气,但我现在觉得……可能是有点道理。”

还是制片人扶住了他,扳直了他的肩膀,又替他接过了话筒,示意他发言。peterwu把话筒塞回给制片人,制片又推让回来,就这么客气了两回合,罗曼暗暗诧异这俩人昨天还互不顺眼怎么今天又亲热如同小夫妻了。

时间久了,罗曼觉得chris虽然是关系户,但也真的很难讨厌她。

最后,俩人真的像一对新婚夫妻一样,肩并肩齐声对着话筒致辞:“谢谢大家这11个月的努力——我们杀青了!”

就这样,chris成了钟倾城事实上的口语老师,主要授课形式是chris上赶着。

众人沸腾,忙着合影和自拍,很快忘掉了这点小小的异常。

钟倾城没有再接话,chris突然发现自己食指沾了一点她的口红,像铁锈的红。

直到第二天罗曼坐钟倾城的保姆车回北京,路上,co姐神神秘秘地笑道:“你们知道昨天peterwu为什么迟到吗?”

chris闷闷地又吃了两口饭,才回答:“我又不是新东方老师。你是第一个。”

钟倾城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摆明了不想听。

隔了好一会,钟倾城才问:“这个办法真好——你都是这么教别人的吗?”

co姐于是从副驾驶上俯身、凑向罗曼,低声道:“他前天晚上把酒店清洁工睡了。那清洁工都50岁了,还问他要钱,peterwu不肯给,说咱俩谁占便宜还不知道呢。结果那清洁工打了派出所电话,告他强奸——制片人打点了一上午才解决。”

钟倾城正要发音,chris已经突然缩回了手,拘谨地朝她笑笑:“反正就是这样。”

罗曼以为自己已经见多识广,但仍然很难相信——前天晚上,那不就是他给女儿远程过生日的那天?

chris垂下了眼睛:“嗯。念e的时候,就要嘴巴更扁一点——就像含着一根手指。”

所以他演完泪眼婆娑充满苦衷的老父亲,转头就睡了清洁工?

钟倾城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发出梦呓般的声音:“ae.”

但她决定跟co姐瞒下这一段,她不想让co姐知道自己跟peterwu在房间里单独相处过,只是呆呆地说:“啊?”

chris示范道:“ae.”

co姐挥挥手:“哎呀他有性瘾症,这个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不然他老婆女儿为什么会跟他断绝往来?太丢人了,发情起来跟狗一样。”

chris把食指和中指放在了她的嘴唇上。她的嘴唇也像铁那么冰,chris像是打了个寒颤,整个背都轻微地拱了一下,但没有把手指移开。

罗曼目瞪口呆地看向前方,从车窗里看过去,道路两旁的绿树不断后退,视野里开始出现令人头晕目眩的玻璃高楼,朝阳区疫情防控指挥部及时给她发来注意短信,这一切都意味着——

钟倾城仔细端详了她好一会,面前的女孩眼神里有戏谑、也有一点紧张,但确实没有恶意和捉弄,于是她微微张开了嘴。

weletotherealworld!

chris说:“你张嘴。”

part2.流水落花春去也

她的眼神落在钟倾城的嘴唇上,她脸上还带着妆,嘴唇明晃晃的,像血、像铁。

钟倾城回到家,江涯不在,她先是在床上躺了会,或许是不习惯新环境,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索性爬起来,把三个大箱子在客厅里摊开,打算一点点开始收拾。但跑了两趟她就累了,一屁股坐在箱子里,拿过手机问chris:“你要出来吃饭吗?”

chris好像对这一桌的低气压毫无知觉,她笑嘻嘻对钟倾城说:“我知道一个更容易学会的办法——”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我还喊了罗曼。我们仨还没吃散伙饭呢。”

钟倾城的脸色像结了霜。

当然她吃准了罗曼另有安排。

chris一边吃饭一边看,突然噗嗤一笑。

吃烤鸭的地方离三里屯很近,吃完钟倾城又提议散散步。她穿了一件鼓鼓囊囊的羽绒服,又戴着口罩,就跟无数混迹三里屯的女孩一样。没有人认出她们。

chris看了眼屏幕,老师正在教学“bed”跟“bad”的发音区别,说一个是‘e’,一个是‘ae’,发‘e’音时,嘴角要拉得很宽,下颚略微放低;发?音的时候,嘴巴要张更大,发音力度要重一点……

穿过三里屯北区,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了,钟倾城突然问:“你住的地方找好了吗?”

当chris拿着盒饭坐到她身边的时候,钟倾城想摁灭屏幕已经来不及。

chris摇头,说这两天peterwu还住在华贸万豪酒店,她跟着沾光,也在隔壁开了个房间。等过两天peterwu找到了住所,她就不能再蹭住酒店了。

这天放饭时间,钟倾城跟罗曼相对而坐,钟倾城只吃了两口西蓝花,就拿出ipad来上课。

“你预算多少啊?”

没想到chris自己找上门来了。

chris报出一个数字。

可惜跟绝大多数做题家一样,罗曼的英语水平主要呈现在卷面上,毕业多年,更是忘得差不多了。只能硬着头皮教。她们其实都知道最好的老师是谁,但罗曼绝不敢开口让钟倾城找chris,她能理解钟倾城那份奇妙的自尊心。

钟倾城想了想,惋惜道:“可惜我原来住的房子退了,不然可以转租给你。”

遇到问题,她就只能请教全剧组文化水准最高的人:罗曼。

chris立刻说:“你现在也可以让房东联系我。”

钟倾城本来想让公司替她请个老师24小时陪伴教学,既然未遂,她就开始上网课。

“你现在租不起了。”

然后又让co姐替他转告钟倾城:“别老想这些没用的。时代不一样了。现在不是章子怡李冰冰那时候,网友不吃英文好的人设了。大家现在都吃爱国饭呢,你秀英文搞不好还会翻车被骂崇洋媚外。别他妈瞎折腾了。”

“为什么?”

co姐又转达给ken总,ken总第一次驳回了钟倾城的要求:“她以为英文那么好学呀?就她那点基础,戏都杀青了她还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呢!”

钟倾城露出那种贱嗖嗖的神情:“房东涨价了呀!这可是我住过的地方!风水好!那些小明星抢破了头呢!”

钟倾城深以为耻,回酒店就告诉co姐:“我想补英文。”

chris“嘁”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怪可爱的。

peterwu耸耸肩:“ine.”

钟倾城正色道:“那倒真是我命运发生转机的地方。”

习惯了说“我没问题”的钟倾城,挣扎了好一会,不得不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也就是两年前的事情。就是在那里,她认识了罗曼、陈凯西、林宁……然后是江涯。江涯推荐她去香港拍了她迄今为止的代表作。讲的是一个怀揣明星梦的女孩,不断被骗、堕落,最终卷入一桩谋杀案的故事。

peterwu看了眼钟倾城,不死心地问:“你ok吗?”

电影很成功,但钟倾城的拍摄过程非常煎熬。到香港第一天,她就被安排跟男演员拍床戏,按规矩,剧组会选择清场,只留下导演和摄影师两个人。但她是在众目睽睽下拍完的。直到杀青宴上,她重提此事,被称为“香港电影最后良心”的导演一脸理直气壮的无耻:“是吗?我可能忘了。不过,我觉得你当时那种屈辱又只能隐忍不发的表情特别好——如果清场了,可能就没有那个效果了,你觉得呢?”

chris是abc,中文磕磕绊绊,peterwu又长期往返于香港和美国,每次讲戏的时候,peterwu总是不自觉地迁就chris讲起了英文。而钟倾城的英语一直停留在“howareyou”的水平,他们在那聊得天花乱坠,她只能在旁边保持礼貌性微笑。最后还是chris捕捉到了她的茫然,提醒peter说:“要不要换中文讲?”

钟倾城选择一脸假笑地跟他碰杯:“我哪知道啊,艺术的事情,您说了算。”

这完全是因为chris和peterwu的刺激。

这事她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包括江涯。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珍贵的机会,她不想做无谓的抱怨。

她每天下了戏,就在片场学英语。

但今晚对着chris,莫名其妙的,她全都说出来了。

钟倾城可能是除外。

chris在她耳畔问她:“那后来呢?”大概在小女孩的心里,这样的故事总得有个爽文般的结尾才算痛快。

在剧组里呆着,你会觉得现实很遥远,人跟人却挨得这么近,而且电影确实会制造出一个高浓度的磁场,这个磁场里爱和恨都比平时强烈一百倍……但凡你是个合格的演员,最后都不得不拿出真感情。

钟倾城扭头看她,淡淡道:“我也不知道,如果有天他落魄了,或许我可以把他加诸我的羞辱翻倍奉还。但如果他一直屹立不倒,下一次,他找我拍戏,我还是会答应。”

但在沙漠里呆了三个月,又在北京怀柔的影视基地被关了六个月,罗曼有点理解江涯说的意思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chris怯生生地抱住了钟倾城,也贴住了她被冻得毫无血色的嘴唇。

她那时候对这种生态嗤之以鼻,觉得就是一群好看的男男女女,被关在一个地方,因为文化水平所限也找不到其他乐子,只能搞破鞋。

这个吻细长绵软,也像雪一样落在嘴唇上,半点重量感也无。

很多年前,罗曼就听江涯说过,剧组是最容易产生感情的地方。

雪融化成了雾,雾升了起来,把她俩困在了当中。

part1.剧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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