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夫人面色微缓,走近瞧了片刻,才道:“丹娘,大夫来前,你在这里候着,等大夫来了,一切由他定夺。”

“是。”程丹若毫不犹豫地应下。

她知道,对于这种现代医疗无法发挥作用的地方,自己不过是个门外汉,还不如坐堂的老大夫,完全没必要出风头。

这也是为病人负责。

而黄夫人虽是不信任她,但也为她规避了风险。毕竟墨姨娘怀着陈家的骨肉,她担不起责任。

以陈家的门第,张大夫自然来得飞快。

他细细把脉,询问了病人的症状,随后得出与程丹若一模一样的结论。然而,在听闻程丹若为其针灸,并开了方子后,却直呼荒唐。

“女子习医能有几分火候?贸然施针,伤了胎儿可如何是好?”他不留情面地教训上了。

程丹若未曾分辩,亦无法争辩,沉默地福了福身,告退。

张大夫这才露出满意之色,着手开方子,嘱咐丫鬟随时留意。

然而,人醒了才能吃药,墨姨娘不知怎的,迟迟昏迷不醒,呼吸时有时无。丫鬟们不敢大意,回禀了黄夫人,最后硬是扶人起来,把药灌了下去。

半日飞快流逝,直到点灯时分,人却仍然未曾醒来。

陈婉娘立在生母床前,暗暗垂泪。

“姨娘……”她茫然地呼唤着,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姨娘昨天还好好的,不厌其烦地嘱咐她,不管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要骄矜猖狂,要一如既往地让着陈柔娘,要尊敬太太,将来是好是坏,全看太太的态度。

老实说,陈婉娘不爱听这些。

二哥也就算了,正经的嫡子,可五郎是她亲弟弟,姨娘得宠又怀了孕,到时候他们姐弟三人,怎么都在陈家有几分面子吧?

凭什么非要让陈柔娘?

但如今回想起来,陈婉娘却害怕了。

“姨娘,你好好的,我听你的话……”她哭音难抑,紧紧攥住帕子,“你不要出事,呜呜。”

“四姑娘快别哭了。”丫鬟蝶儿连忙劝慰,“叫夫人听见不好。”

陈婉娘却忍不住,哽咽不止。

蝶儿再劝:“姑娘仔细哭坏了眼睛。”想想,又试探,“不如叫程姑娘……”

陈婉娘如梦初醒,立即擦泪:“对对,她程丹若不是号称御医传人么,快叫她过来给姨娘看看。”

理论上来说,这话不合规矩,客人是客,再穷也是主子,姨娘却是仆,以尊就卑颠倒伦常。

可事实不可能真如此。

墨姨娘有宠有子,程丹若无依无靠,自然要来。

然而,她并没有为陈婉娘带来好消息,相反,她凝重的表情让她害怕。

“表姐?我姨娘怎么样了?”陈婉娘焦急地催促。

程丹若道:“姨娘的情况不是很好,请张大夫来吧。”

几个钟头过去,病情仍然未曾控制住,其实就该考虑终止妊娠了。但她不敢说这样的话,甚至一丝话音都不能露。

因为毫无意义。

“要尽快。”她看向陈婉娘的眼睛,只能尽此绵薄之力,“姨娘……不太好。”

陈婉娘咬咬牙:“你在此守着,我去求夫人。”

程丹若:“好。”

陈婉娘强行抹干泪,提起裙角,匆忙奔向正院。

床榻上,墨姨娘时而抽搐,时而发出呓语,呢喃不清:“娘……我不吃……不吃馄饨……回家……”

她猛地抬高手,像是一只枯瘦的鬼爪,痉挛地抽搐,仿佛要抓住什么。

“娘!”墨姨娘徒劳地抓着空气,双眼无神,“不吃,回家。”

程丹若顿时恻然。

她几乎能想象出这是怎样一个故事:无非是幼龄女孩馋嘴,想吃路边的一碗鲜肉小馄饨,然而家贫,抑或是重男轻女,父母不给她吃。直到后来某一天,母亲带她去吃了一碗心心念念的小馄饨。

然后,将她卖给了人牙子,从此叫别人妈妈,缠脚,学艺,被送给等当父亲的中年男子为妾。

午夜梦回,她无数次后悔,倘若没有去吃那一碗小馄饨,是不是就不用离家,能堂堂正正嫁人做娘子,逢年过节,提上鸡蛋回娘家,探望父母?

“姨娘。”程丹若握住她的手,“坚持住,就算是为了孩子。”

墨姨娘染红的指甲掐入手背,一个个红色的月牙印。她用力攥住,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抽搐:“娘,娘!”

“拿针来。”程丹若忍痛要针。

可丫鬟畏缩道:“表小姐,张大夫吩咐过,不可叫旁人随意施针。”

程丹若抿住嘴唇,说:“那他有没有说,如果再这样该怎么办?”

丫鬟红着眼,飞快摇头:“大夫说吃了药就会好的。”

“把药端过来。”

丫鬟赶紧奉上温在炉子上的药。

褐色的药水,闻起来有股刺鼻的中药味。程丹若要丫鬟扶起墨姨娘,拿出荷包中的空心芦苇杆,取一些药水滴进她的口中。

一滴滴苦药汁子流入她的嘴角,又飞快淌下来,竟是一点都喝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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