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坐下来,靠在栏杆上,倏而放松。

活在古代,她给自己打造了很多人设:品德出众的孝女、仁慈和善的大夫、宽宏温厚的小姐……对不同的人,扮演不同的角色。

正是依靠这样的营业法则,她才将人设和自我割裂清楚,不至于活着活着,忘记自己的来路。

而现在,是她回归自我的时刻。

这种时候,她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说,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大脑放空,再放空。

隔着木槿花,谢玄英在廊下立住了。

照理说,他见着亭中有人,又是女子,就该避嫌离开。

但出于某种……说不上是好奇,还是只是愣了下,他多看了一眼。

殊不知许多故事的开端,就来源于这一眼。

只是,和传奇话本中不同,谢玄英见到的不是少女惊艳灵动的一面,是一张漠然而疲惫的脸孔。

没有昨夜的镇定,没有巧变戏法的聪慧,所有的灵气都消失了。她支着头,眼睑低垂,容色憔悴,脆弱得像是随时会死掉。

谢玄英微蹙眉梢。

他虽长在富贵锦绣地,却跟着老师走过不少地方,也算是见过民生疾苦。她的样子让他想起了一些逃难的百姓。

他们的眼睛也是这样黯淡阴沉,光活着就好像耗光了力气,对未来无所指望,过一天是一天。

程姑娘青春正好,又非缺衣少食,怎会如此呢?

她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他思量着,记起柏木之前的话。

这个长随十分机灵,早前就和人家的丫鬟套了话,不仅弄清了她的来历身世,连同陈家的老仆奴大欺主的几桩劣迹,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今儿中午去提饭,又听见烧火的小沙弥说什么那妈妈提了饭,却自己吃了,叫程大夫饿肚子,丫头这才使钱买点心吃。

可恶的刁奴奸仆。

他正出神,冷不丁瞧见前方来了个人,是个提篮子的小沙弥。

“程大夫。”他气喘吁吁地说,“可算找到你了,这是山下王大娘的儿子送来的鸡子,说感谢程大夫昨儿救了他娘。”

有人来,程丹若便打起精神,恢复成温和可亲的小姐,道:“义诊不受诊金,你退回去吧。”

小沙弥苦着脸:“我说了,可他非给不可,道是不收诊金,没说不收鸡子,左右不值几个钱,乡下人家都有的。”

病人知恩图报,是大夫最大的幸运。

她看篮子里鸡蛋不少,约十来个,只是个头都不大,怕是攒了许久,想想,挑出两个,又拿一个给小沙弥:“同他说,如今天气热,放不住,这些尽够了,剩下的若再送来,我就一个都不要了。”

小沙弥被塞了颗鸡蛋,略有羞涩,却馋,小心收到怀里:“我这就去。”

程丹若看他离开,打伞往灶房去。

谢玄英恐与她撞见,连忙转身返回,差点和赶来的长随撞个正着。

“公子……”柏木后面的话,在自家主子逼人的眼神中,全都咽了回去。

程丹若往这边看了眼,似未察觉异常,绕着鹅卵石的小径走远了。

谢玄英暗松口气,转头问:“老师如何了?”

“已经醒了,服了药。”柏木试探,“不若叫程大夫再去瞧瞧?”

“我先去看看。”他瞥了柏木一眼,冷冷道,“平民之家,尚且知恩图报,何况我等?”

柏木:“呃?公子的意思是……”

“去厨房关照一声。”谢玄英道,“还要我教你吗?”

柏木终于懂了:“是,小人这就去办。”

谢玄英大步离开。

回到禅院,晏鸿之果然已经醒了,正由仆人喂粥喝。

梦觉大师在一旁拨着算筹。

“老师。”谢玄英虽是贵族公子,却在侍奉老师上尽职尽责,上前就想接过仆人手中的粥碗。

晏鸿之抬手阻止了他:“我这里不需要你,去帮子思吧,他文采斐然,算数却是半吊子。”

梦觉大师俗名苏仪,字子思,虽出家多年,老友还是以旧称相呼。

听见朋友戏谑之语,梦觉大师也不以为忤,道:“如今开始,为时未晚。不过三郎,既然你算得比我快,就来替我解一解这难题。”

谢玄英一看,是道修堤的题。

原来,天心寺位于长江附近,他欲由寺庙出面,筹集善款,加固堤坝,正要计算增加的堤台面积和所费的物料。

这确实是个复杂的问题,如今常见的算法是《河防通议》的例题,有现成的方法可用,但实际情况显然更复杂一些。

首先要弄清楚堤面的南北高度,堤长和堤阔多少,又要加宽多少。

然后,倍南高加北高,合并南头上下宽折半,相乘。

接着倍北高加南高,合并北头上下宽折半,相乘。

两个数值合并,乘与堤长,就得到了截面的六倍体积,除以六,不尽余分。

谢玄英拨弄算筹,提笔记录。

“10113.33?”他差一步的时候,旁边有人报出了答案。

他豁然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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