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香客们均已归家。

程丹若收拾药箱,和白芷一道上山。这几日,她们都借住在天心寺里,因为杨枝玉露的方子,不收她钱。

小院清净,推门进去,不闻人声。

白芷立即发怒:“郝妈妈又偷懒了,姑娘回来,热水没有,饭也没有。”

程丹若叹了口气。

她不可能独自上山礼佛,黄夫人派了一个妈妈并一个车夫跟随,算是照看。

可郝妈妈并不好,办事推三阻四,偷奸耍滑一把好手。今天说要下山义诊,她就推说中暑,要在屋里休养,并照看院子。

现在呢,人影不见,连顿饭都不给她拿。

“算了。”她叫住寻人的白芷,“我去提饭,你熏熏屋子,天要暗了,不要让虫爬得到处都是。”

白芷道:“姑娘也别太纵着这些老妈妈,她们就是欺软怕硬。”

“我不是纵着,是没办法。”程丹若说。积年的老仆连正经主子都敢折腾,何况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人家欺负的就是她,而她毫无办法。

和黄夫人告状,黄夫人最多明面上训斥几句,郝妈妈毕竟是她的人。而这样只会让人背后说她闲话,并惹来黄夫人的恶感。

威逼利诱就更扯淡了。

威从何来?利从何来?

宅斗也要有底牌,除非她打算一副药把人弄死,不然,真的一张牌也没有。

只能忍下算了。

主仆二人分头行动,一人打扫屋子,提热水,一人去厨房领饭食。

天心寺的斋饭还不错,程丹若分了一半的菜给白芷,叫她自己回房去吃,自己则留在房间里,准备享受一段安静的晚餐时间。

“阿嚏。”吃素肉时,突然打了个喷嚏。

程丹若紧紧衣裳,纳闷是不是吹了风。

夹素火腿时,又是“阿嚏——”一下。

她心中警铃大作,立即起身,提起水壶倒杯热水,然后环顾一周,悄悄从袖中取出一袋板蓝根,倒进去飞快搅匀,一起喝下。

然后再用水冲一冲,洗掉板蓝根的气味,若无其事地坐回去继续吃。

接着,第三下。

“阿嚏。”

她:“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是谁呢?

一院之隔,清净而干净的厢房中,晏鸿之正在和主持梦觉大师吃晚饭,谢玄英陪侍在侧,替老师执壶。

两人不免谈到程丹若。

梦觉大师指着桌上的冰粉,道:“这就是程施主给予敝寺的方子,生津解暑,清凉降火,夏日食来适意得很。”

冰粉加了芝麻、花生、红糖,比饮料更香甜可口。

晏鸿之吃了小半碗,才道:“此物得来寻常,难得别出心裁,只不过,怕是人家姑娘的家传方子,你怎好意思收?”

“收下才是慈悲。”梦觉大师简单介绍程丹若的来历,“程施主家在大同,寒露之乱时,举族俱没,已无亲族在世。”

寒露之乱,指的就是五年前,瓦剌突破居庸关,入侵大同一带,大夏官兵连连败退,胡人屠城数座,死伤近十万的惨剧。

当时事情一出,举国震惊。

更令人无语的是,胡人最后不是被击退,而是自己战线拉得太长,收获又足,自己撤退的。

这下,连谢玄英都不禁有几分恻然,父母双亡,尚有宗族照顾,举族俱没,那是真的孤苦无依,身世飘零了。

“程施主挂念父母,想为他们在这里点一盏长明灯,可惜身无余财,便以膳方相抵。”梦觉大师不疾不徐道,“我若不收,她如何能安心,唯有收下,才不负她一番孝心。”

晏鸿之叹息两声,颇为赞同,又感慨:“去岁长江水患,不知多少灾民,好些个男子,手脚俱全,却以乞讨为生。而这位程姑娘身世飘零,却坚忍向善,寺下义诊,普度众生,多少男儿竟不如她。”

梦觉大师不禁道:“此事我有所耳闻,长江水灾竟如此严重了?”

“可不是,近十年,每四五年便要遭灾一次,比前朝可严峻得多。”晏鸿之不是只会空谈经学的大儒,对实务颇为关心,“朝廷再不重视,必成大祸。”

梦觉大师点点头,两人就历朝的水灾开始了新的话题。

此时此刻,他们并不清楚,长江的水灾今后只会越来越严重,而这不管是明清还是大夏,都无法彻底解决根源。

*

长江为什么水患频繁?

两位当世大儒深入探讨的难题,假如去问程丹若,她马上就能答上来。

造成水灾的原因是围湖垦田,而伐山砍木的背后,是人口日益增长带来的必然矛盾。

大夏1370年建朝,比明朝晚了两年,一百多年过去,已经到了麦哲伦环球旅行的年代。

封建社会已经走到最辉煌也是最危险的阶段。

但这和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有什么干系呢?

她和白芷各自用了晚饭,稍作梳洗后便早早睡下。

寺庙的禅房有一股浸染到深处的檀香,出世之地的气息平息了她内心的纷杂思绪,很快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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