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日后的堕落,一半是枭雄心性,一半是人间不值。

贾寰一念及此,对他略有几分惋惜。

窗外日渐中天,马上就要用午膳了,贾寰端坐了一上午,疲惫又心累,不再提盐政,转而询问贾雨村昔年被罢官的事——

“先生满腹诗书,才德兼备,当日在如州任上,怎会被上官参奏呢,定是小人构陷,那上官被蒙蔽了?”

贾雨村苦笑:“昔年初入宦海,不晓风波险恶,自以为略有薄才,治下只求惠民简政,不懂逢迎周旋上官,施政只是略有小成,便遭同僚侧目,污我‘恃才侮上’,摘了顶上乌纱。”

“先生悔否?”

“问心无愧,不悔。”

贾寰且信他,又问起当日参奏他的“上官”——

“如州知府”是从四品的地方官,类比后世地级市的市长。

再往上便是“道台”,类后世副省长。

然后是“巡抚”,封疆大吏,权倾一方,非皇帝心腹不可出任。

当初摘了贾雨村乌纱帽的那位“丁巡抚”,几年下来非但没有升迁,反被黜落几级,去了粤西某地做同知,境况惨淡。

贾雨村提及他时一脸微笑:

“今上英明神武,宵小纵能猖獗一时,久了必会露出尾巴。”

贾寰也笑:“那位邬道台呢,也被黜落了么?”

贾雨村笑容微僵:“我被革职之事……与邬道台无涉,是那丁巡抚偏听偏信,不满我素日不奉承他,刀笔构陷,可恨可叹。”

“那先生此番来京,可有登门拜会过邬道台?听闻他人正在京中……”

“落魄如斯,无颜相见旧日同僚,且待几日,正式起复了再拜访故人不迟。”

贾雨村这般说,贾寰可不会就信了。

只看此獠遮遮掩掩的模样,就知他罢官之事必有隐情。

当年下黑手摘了他乌纱帽的人,八成就是这位“邬道台”。

贾雨村绝口不提,且不去拜会,是担心邬道台暗中阻挠他起复的好事?

贾寰待要再问,贾政的小厮忽然进来传话:

“老爷请贾先生去书斋。”

贾雨村赶紧整了整衣冠,起身出门去了。

贾寰趁便也起身,紧随着贾雨村进入梦坡斋。

他小小一个豆丁,贾政只当没看见他,一众清客也不理会。

贾政突然喊贾雨村过来,为的是商议林如海的“身后事”。

他与这妻弟颇有几分真感情,眼见他沉疴难愈,一面派人探视,一面帮着善后,出殡葬礼都是小事,要紧的是身后名。

万万不能背着“罪臣”的名声入土,这样不仅殃及黛玉,还会牵连贾家。

哪怕贾敏已去世三年,但林如海并没有续弦再娶新妇,依旧算是贾家的女婿。

姻亲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紧要关头必须襄助。

贾寰却记得,贾敏去世时,贾家并没有派人去扬州吊唁,任凭林家做主发送出殡。

以贾母对女儿的疼爱重视,这不合常理,多半是因为林如海那时的处境正凶险,贾家怕被牵连,避嫌没派人去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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