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说,沈恪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落到裴姐手上的那几件小衣服上。
从新旧程度上来,似乎已经是很多年前的衣服了,有几件袖口和裤腿的位置已经开了线,虽然沈恪没养过孩子,没有任何育儿经验,但是小孩子都是“随风长”还是听说过的,那么眼下林简这几件好几年前的,却仍然到现在还合身能穿的旧衣服,就只剩下一种来历——
这是别人之前穿过不要的,可能是他那个表哥,甚至……是表姐。
一时间,沈恪心里的感受有些矛盾难言。
一方面,他对于将林简带回自己这里照顾的这一决定抱有消极态度,但另一方面,透过这些不需要言说就能被一眼洞察的细微之处,他又难免为这个孩子心酸。
林简也微微仰着头,看着裴姐手里的衣服,没出声。
最终还是后者占据上风,沈恪坐直了身子,偏头与林简商量:“这几件衣服太薄,以后没法穿,不要了可以吗,明天我让人带你去买新的?”
林简此时的状态似乎要比在沈家好了一些,似乎是因为面对的人让他感到熟悉,眼中的防备也没有那么深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点了点头,只是小声强调了一句:“书包不能不要。”
“行。”沈恪答应得很干脆,“书包给你留着。”
沈恪的卧室和书房都在二楼,一楼有保姆房,而林简住的房间也在一楼,与客厅隔了一个小吧台,还配有一间单独的起居室。
裴姐帮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上了新的床品后,就回到客厅喊林简:“小乖来,跟姨姨洗澡去。”
林简还坐在沙发上没有动,沈恪已经从他身边起来,往楼上走了,走了几步后又想到什么,便在木质的旋转楼梯上停下,回身嘱咐了一声:“从衣帽间找一件我的t恤,先将就一晚,明天我让人带你们去买生活必需品。”
虽然沈恪在国外留学这两年不常回家,但每每回来时,若是与家中的佣人们说话,永远是这副和缓的姿态与语气。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配上这样清清淡淡的口吻,却让人莫名产生无法拒绝的压迫感。
沈恪说完没再停留,径直回卧室洗澡了。
林简则跟着裴姐回了房间。
裴姐去沈恪的衣帽间里找了一件新的t恤,当做小林简今晚的临时睡衣,绕过小吧台走到卧室门口,进了门右手边就是浴室。
林简站在浴室门口,裴姐从浴柜里拿出一套新的洗漱用品,挤好牙膏后便招呼他先去刷牙。
浴室里的白炽光明亮却不刺眼,林简站在洗漱台前,用新的牙刷刷了牙,漱完口一抬头,就在墙上的浴镜中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裴姐已经給浴缸放满了水,此时看着小林简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想抬手摸摸他的头顶,却被林简一歪头躲开了。
裴姐只道是小孩子认生,用手指了指镜子里,笑吟吟地说:“看看这个小朋友,小脸儿都成小花猫啦,姨姨瞧瞧……哎呦,小脖子也一圈黑,多久没洗澡啦?”
林简愣了愣,依旧没有搭腔,但眼神却有些飘忽,显然是不好意思了。
“哎哟还脸红了?”裴姐打心底喜欢这个安安静静不言不语的小孩子,语气慈爱得仿若对待自己的小孙子,“没事,咱们在浴缸里泡一泡,等小肉皮儿泡得软了,姨姨再给你好好洗一洗,洗完咱们就香香的啦。”说完就要拉林简的小手,往浴缸那里去。
林简迅速地躲了一下,裴姐的手抓了个空。
林简抬头看了一眼裴姐略带讶异的表情,抿了抿嘴唇,轻声说:“我自己会洗。”
“自己能洗呀?”裴姐更惊讶了,现在的年轻人不比她们过去那老一辈,家里的孩子养得都娇,她小外甥比林简还要大两岁,别说洗澡还要爸爸洗,就连平时自己的内务都还整理不好。
林简点点头,重复了一遍:“能洗。”
“那行……”裴姐将沈恪那件大t恤挂在浴巾架上,又仔细教了林简一遍冷热水如何调节,最后指着浴缸上方的淋浴花洒说,“洗完了再冲一冲,洗发水了沐浴露都在这里,一会儿我给你吹头发。”
林简不作声,但是心里却认真记下了裴姐刚才的话,毕竟他之前从没用过这样的浴缸和淋浴,怕自己因为弄不好会出丑。
林简一直看着裴姐走出浴室,关上门,才慢慢脱掉了衣服,抬腿迈进浴缸中。
浴缸很大,瓷壁洁白光滑,水稍稍有些烫,小林简谨慎地抓着浴缸边缘,一直等自己适应了水温,才慢慢半蹲在水中。
水面刚好齐到林简肩膀的位置,林简保持这个姿势大概有五分钟时间,才试着在浴缸里坐了下来。
热水没过孩子瘦弱的身躯,小林简舒服得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他多长时间没洗澡了?想一想,上次洗澡还是十月一放假的时候,林江河从工地回来,带他去镇上的澡堂子洗的。
那时候林江河还对他说,等春节回来带他去一趟县城,县里的澡堂子还能泡澡,他儿子洗得白白净净的,穿上新衣服就过年喽。
而现在,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再也等不到林江河带他去县里的澡堂子,而林江河,也再等不到今年的除夕夜。
小林简拿着海绵块给自己搓澡,悄无声息的,小胳膊上黑泥儿被搓下来,露出原本奶白色的肤色。
在热水里时间久了,身上就开始有一阵没一阵的疼,尤其是后背,热水一蛰疼得厉害,林简好歹忍着洗完了,从浴缸里站起来,打开淋浴,头上和身上的泡沫刚冲干净,就听门口“嘎达”一声。
林简吓了一跳,慌乱之下想关上热水重新泡进浴缸里,可手忙脚乱之中不小心拧错了开关,水温陡然变冷,林简被凉水冲到,猝不及防“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而裴姐的惊呼声比林简还高,甚至连坐在书房的沈恪都听得一清二楚。
沈恪“啪”的一下合上笔电,稳步从二楼下来,走到一楼林简的房间,一进门就见裴姐站在浴室门口,一手拿着一条新浴巾,另一只手指着浴室里的小林简,嘴唇哆哆嗦嗦的,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沈恪皱眉问了声,一抬头,竟也愣在原地。
瘦弱的孩子正背对他们半蹲在浴缸里,而苍白消瘦的脊背上,尽是被打出来的,一道道紫青的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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