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小楼只有二层,便于养伤,沈长谦夫妻住在一楼的南主卧,为了让伤病期间的沈长谦心情好一点,丛婉的妹妹特意带了小女儿来家里长住,而她顺便陪伴姐姐。
进了门,依旧是与主楼装潢如出一辙的古韵盎然,盘腿坐在中厅地板上的小表妹看见来人,惊呼一声,放下手里正在拼的乐高,跑过来甜甜地喊了声:“哥!”
沈恪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说了几句话,一楼主卧的门开着,能将屋外的情形一览无余,沈恪抬头看见靠在床上的沈长谦的目光,便带着林简进了屋。
房间里,沈长谦和丛婉姐妹两人都在,沈恪先分别与长辈打过招呼,而后又问了几句沈长谦这两日的近况,不算长的交谈声停止时,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沈长谦微微偏头,打量着始终站在沈恪右后方,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微微低着头的林简,目光渐渐泛起波澜。
沈恪读懂父亲眼中的深意,抬手轻轻扶了一下林简的右肩,力道不重地将人往前带了一点,而自己站到了一边的位置。
林简怀中还抱着林江河的遗像,沈恪扶他的时候下意识地避了一下,却没有躲过去。
此时他抬起头,与沈长谦的视线对上。
沈长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开口时声音竟有一点微哑:“叫……林简是吧?”他努力使自己的口吻柔和下来,因为这个孩子看上去怯生得厉害,“几岁啦?”
小林简乌黑的眼瞳一瞬不瞬,目光平直地将床上这个看上去受了很严重的伤的人锁住。
很快,他发现这个人的眼眶红了,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样。
林简默声不作答,沈长谦也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属什么的呀?”
这就是他爸爸救的那个人。
半晌,林简才将两个问题一起回答,稚嫩的音调不高:“八岁,属马。”
从这个孩子进门的那一刻,丛婉的眼泪就有些控制不住,此时听他这样说,默默拭泪的手倒是顿了一下,而后对林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也属马?那正好和小恪一个属相,差了一轮呢。”
而小林简没有任何回应,房间中再次安静得突兀。
过了少许,沈长谦冲林简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床边,离自己再近一些,而林简的目光随着他的手动了动,却没有上前。
于是丛婉忍着鼻酸,从床边走到林简面前,轻轻拉住他瘦弱的手腕,亲自将孩子带了过来。
而无人察觉,在手腕被拉住的那一刻,林简的胳膊无声地抖了一下。
沈长谦盯着他怀中的照片半晌,再开口时,嗓音似乎比刚才还要喑哑一些:“孩子……我得跟你、跟你爸爸,说声谢谢,再说声对不起……”
沈恪的小姨挽着丛婉的手臂,姐妹俩此时双双背过身去,不想让孩子看见自己的失态的,却无法控制的眼泪。
沈长谦说:“我的后半辈子是你爸爸从老天爷那里硬抢来的,所以,我们沈家就理应管你,管你一辈子。”
沈长谦又低声说了很多,无论是神态还是谈话风格与彼时叱咤商海的那个“沈董”简直判若两人,内容有些琐碎也有些凌乱,但不外乎是情真意切的安抚与保证,他让小林简安心在这里住下来,就当做是自己的家一样。
最后,沈长谦说:“我今年五十五岁啦,按辈分,你得叫我一声爷爷呢。”
而林简始终垂着眼皮,不出声也不表态,像是沉默又固执的对峙。
房间里的氛围是很微妙的尴尬,面对这样一个孩子,彼此之间又牵绊着一条生命的消逝,一群大人似乎也有些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
沈恪走到床边,低声与沈长谦耳语几句,沈长谦似乎有些讶异,但很快,脸上的神色又变幻得深沉。
“那就先住下来吧。”他重新对着林简笑了笑,“家里还有一个小姐姐,只比你大一岁,刚好有个伴。”顿了顿,似乎是慎之又慎地补充了一句,“孩子,你安安心心的。”
而事实上,林简根本不可能安下心来。
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漂亮华贵的房子,还有房间中若有似无的,他从来没有闻过的清雅淡香。
他置身其中,却又格格不入,仿若一个从幽暗深林中冒然闯入璀璨俗世的小兽,戒备而心惊,眼前的世界光怪陆离,却都与他无关。
直到在中厅等了很久的,沈恪的小表妹艾嘉扒在门边,轻声问了一句:“姨夫,表哥,你们谈完了吗?有一块图案我怎么也拼不上,能帮帮我吗?”众人才如梦初醒。
丛琳笑着对小女儿说:“还是妈妈帮你吧,先让表哥休息。”说完便走出房间,陪女儿去拼乐高了。
丛婉也反应过来,看着沈恪眼底的红血丝,忍不住心疼道:“快去歇一歇吧,这两天你也难熬。”
而沈恪却摇摇头,说:“我回自己那里。”
丛婉愣了愣:“不住家里吗?”
“不了。”沈恪回答,目光却看向沈长谦,“我那里离公司比较近,方便一点。”
沈长谦张张嘴,挽留的话却堵在喉咙中。
儿子的心思他又岂能不了解?
五岁念小学,中途连跳两级,十岁就读了初中,初中只读了一年,十四岁高中毕业后,被国内园林艺术设计专业最强的顶级学府破格录取,十八岁大学毕业,手持多封推荐信和数篇sci影响因子10以上的论文,顺利考取宾大研究生院,继续攻读风景园林设计方向的硕士学位……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旁人口中的“小天才”,是沈家不二的骄傲。
谁人不知,沈恪的目标清晰且坚定,梦想要成为世界级的园林大师,一路行来,从一而终。
而现在,因为沈长谦意外重伤,沈恪本应按照规划顺利进行、直至圆满的人生轨迹被骤然拨乱,他是沈家的独子,表面有多光鲜,肩上的责任就有多重。
沈长谦是站不起来了,但是沈家还有一个沈恪,他得顶起来,且责无旁贷。
很短暂的时间里,沈长谦像是回忆了很多过往,但似乎也无法从中窥得一个两全之法,最终只是叹息一声,说了句,也好。
沈恪又简单地和父母说了两句话,道别后就要离开,毕竟他是真的有些疲惫。
而丛婉也收拾好情绪,亲切地拉起小林简的手腕,说要带他去挑一个自己喜欢的房间住。
而第一下,却没有拉动。
丛婉有些意外,又晃了晃他的手,轻声说:“小林简?走呀。”
而此时,任谁也没有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林简忽然挣开丛婉搭在自己腕间的手,两步跑到正要出门的沈恪身后,伸手拉住了他的外套下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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