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荷包霍七郎曾经见过,里面装着些不知来路、散发药味的奇怪泥土,李元瑛为了寻找其中药物的成分,让医师吕庆光反复尝试,从中分辨出仙鹤草等四种止血药材的味道,然而后续却再无下文。如今再度拿出,似乎别有深意。
李元瑛打开荷包的系带,朝里面嗅了嗅,道:“药渣的气味已经极为微弱了。正如当年之事,该处理掉的皆已处置,知情之人也差不多都失踪了。”
七年前,母亲再度身怀六甲。那时我刚过十七,宫中正在挑选适龄的贵女,预备让我成婚后出阁。宝珠满心不愿,她想一直与我和阿娘一起住。钦天监已经择定吉日,册书和宝玺也已筹备妥当,只等母亲产后出月就举行封后大典。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然后,韶王乃是早产儿的谣言传入宫中。母亲为此忿然作色,自请出宫,虽有皇帝百般安抚,并命人彻查源头,却仍然动了胎气。不过她向来身体康健,怀孕四五个月时还照常练舞,休息了几日,气色看上去又恢复如初。
生产的日子如期而至,我和宝珠在忐忑中期待新生命的降生,然而整整一天过去了,产房中依然没有传来喜讯。身边的嬷嬷们轻声议论,说经产妇不该耗费那么多时间。
而后,有宦官面色沉重地请我们去见母亲,我们两个却不知那就是最后一面了。时值五月,天气炎热,进入蓬莱殿的东厢,里面依然点着炭盆,闷热的湿气和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我听见室内有许多人轻声抽泣,成人的哭声中间或夹杂着几声婴儿啼哭。那个男人坐在产床边,哭得涕泪交加,胡须衣襟尽湿。紧接着,我看到阿娘躺在血泊之中,她的长发、手足皆浸在自己的血中,唯有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呼吸急促,张口想对我说点什么,但精神恍惚,虚弱得无法出声。
我那时不知一个人的身上竟存有如此多的血,血水湿透了褥子,又从床榻边缘溢出,染红了地砖。”
说到此处,李元瑛的声音虽是冷静的,但脸上同样没有半分血色,仿佛他全身的血也随着记忆从身上流尽了。霍七郎稍作思量,握住了他冰冷僵硬的手。
“宝珠吓得嚎啕大哭,我搂着她,捂着她的眼睛,其实自己也吓得呆住了。过了片刻,有宫人将我们俩半拽半拦地带走了,最后一面就这般仓促地结束。
母亲过世后那几天仿若梦境,我听闻那个男人哭得数次晕厥,又有人说民间也没有进产房陪伴妻子生产的男人,但皇帝不但进去了,还陪着擦汗拭泪,端水递药。
母亲难产过世后,常居的蓬莱殿被封锁,她头七那一夜,我想着日后出阁不便回宫,想拿一件她日用之物当作纪念,又幻想或许能目睹她头七回魂的景象,弥补最后一面的遗憾,于是换上便装,趁夜悄悄前往蓬莱殿。
停灵的大殿有人昼夜值守,但侧殿附近的宫墙有个供下人换班出入的小门,鲜有人知,小时候带宝珠出去探险,不想带太多人时,就会走那一扇门。
等着巡逻的金吾卫离开,我用厚纸拨开角门的门闩,潜伏回到以前的住所。她生产的那间屋子,大部分家具和陈设都被搬走了,室内空荡荡的,连产床也不见踪影,地上仅留着一摊深入砖缝难以擦净的干涸血迹。
东边有一面靠墙的大立柜,柜体固定在墙面上,或许因不便移动,才没有搬走。我打开柜子,从深处翻出一件石榴裙,取走当做纪念。离开庭院时,我在宫墙一角的杂物中看到两盆芍药。
那是内苑培育的娇贵花朵,日常需要精心养护,本来放置在母亲床边作为装饰摆设,如今却被丢弃在此处,无人浇灌,花朵已然枯萎。但奇怪的是,两盆一模一样的盆景,一盆已经完全枯死,另一盆的叶子还留着最后一丝绿意,勉强撑着没死。我走过去查看,发现两个彩釉盆内的花泥湿润程度不一样。
霍七郎“啊”了一声,看向他手里的荷包,小声问:“这土是盆景里的花泥?”
李元瑛点了点头:“如若有人在她去世后浇花,不该只浇一盆。我因好奇,仔细对比,发现一息尚存那盆芍药的花泥中有一股浓重的煎药气味,随手从里面抓了把土,装进随身的荷包里。
蓬莱殿的守卫比母亲在世时更为严密,只耽搁了一会儿,又有巡逻的卫兵经过。其实我身为皇子,被他们发现也无妨,但那一夜不知为何,我心中感到极为慌乱,拿了裙子和花泥便匆匆逃走了。
事后,我也不知道这散发着煎药气味的泥土有什么意义,便向当时陪产的女官和侍女询问当时母亲难产的细节。那时节有资格陪在她身边的,都是她最信任的心腹,奇怪的是,那件事仅仅过去了不到十天,她们又改口称皇帝是听闻贵妃血崩后才进入的产房,比我和宝珠仅早到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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