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聊之下,才知道这个叫春阳的姑娘原来姓代,家在七河的隔壁羊古坳,几个人说说笑笑,两三个小时的旅程倒也不觉如何寂寞,很快便到了终点。司机把车停在国道边上,乘务员也下了车,站在门旁边,帮扶着乘客,一面提醒不要遗漏行李物品,这会儿看到旅客悉数走下之后,竟成了个一二十人的队伍,不禁莞尔,又与那大姐道了别,方再度上车,继续她的旅程去了。
这时已是九点往后,太阳高照,民国庞安远远便看到秋英站在对面的樟树底下挥手,因与春阳母女道过别,提了行李径过来与秋英会合。
秋英接过庞安手里的袋子,至于民国的行李,因为过于重了,这个年轻的老师也只能望洋兴叹,爱莫能助了,因笑着道:“再不来,都快要把我等急了,怎么样,民国,提的动不?”
陈民国一手提箱一手提袋,笑着点了点头。秋英看到少年吃力的样子,笑道:“本来事先都商量好了,征了你何姐夫的车来用,不想他临时又有了急事,偏我那驾照又还没到手,没柰何,便只能徒步一个人来了。咳,说是来接你们,结果又帮不上忙。”
民国早就知道秋英姐的老公是县人民医院的医生,医生事急,本来就在情理之中,遂笑道:“别这么说,秋英姐,你能来就已经很好了。”于是三个人沿着国道西行,秋英正打算问些旅途琐碎,还没问,却看到一辆白色的桑塔纳在旁跟着缓缓停了下来,紧接着副驾的车窗摇下,里面的驾驶员含着笑,却跟秋英打起了招呼:“庞老师?”
秋英一看这车便早知道了是谁,这会儿笑着回道:“哎哟,卿医生,怎么今天有空,倒劳您大驾过来了?”原来正是自家松坡苑里的邻居,因为闺女正好跟庞安他们一届,所以也是今日报到。
这位姓卿的医生面容清癯,倒颇有几分儒雅之风,听问,便笑着回道:“没办法,这领导再大也没老婆闺女大,闺女要报到,我这老父亲哪怕请假也得来,要不然,和家里的那位怕是不大好交差呢。”秋英笑出声来,道:“马老师也真是的,早上自己带着容容来学校也就是了,非得让您多跑这一趟。”
卿医生苦着脸道:“人家如今新官上任,劲儿大的很,又说今天开学事多,一班的学生家长等着她去接待呢,一大早六点多就没了人影儿。这闺女又是只大懒猫,那时候哪里肯起,直睡到日上三竿,到了现在才磨磨蹭蹭着起床,好不情愿的跟着我过来了,你说我能有什么法儿,天生就是被使唤的命。”
后座一个嗲气的声音唤了声“爸爸”,显然有些埋怨父亲在外人面前揭自己的短。
卿医生道:“看到你秋英姨也不知道出来打个招呼,还躺着后面睡,睡了这么久还没睡够啊?”于是后窗也摇了下来,一个蓬头散发的姑娘眯着惺忪的睡眼,笑着喊了声“秋英姨”。这姑娘脖颈修长,鹅蛋脸白皙细嫩,面容极美,一看就是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模样。
在看到两个同龄男孩迎面投来的目光之后,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把头缩回了车内,卿医生看在眼里,对秋英呵呵笑道:”庞老师,你看看这丫头,懒的跟猫儿似的,别人家姑娘见开学了都恨不得要在镜子前坐上半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她倒好,化妆什么的就甭提了,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就敢出来,哪里有半点城里姑娘的样子?”
秋英笑道:“怪谁来哩,要怪只能怪马老师把闺女生的太好啦,不打扮已经这样了,要打扮起来咱容容只怕是担心太过招摇,毕竟走在路上,老有人盯着自己看有时候也是不舒服的,对吧,容容?”车里的小姑娘双手捂着脸,格格笑出声来,卿医生笑道:“都是她妈惯的这样,庞老师你还这样说,以后只怕越发懒了,”顿了顿,看看一旁的两个男孩,因问起道:“庞老师,早听说你弟弟跟我们容容同届,这俩娃娃,哪一个是你弟弟?”
秋英踮起脚尖儿,把手分搭在两个男孩肩上,开玩笑道:“两个都是,”继而面向庞安跟卿医生介绍道:“这个是我小弟庞安,这个嘛也是我们同村的邻居,跟亲弟弟一样的。”
卿医生哦了一声,朝车里头招手道:“看你们大袋小袋的,上来呗,一起上车,好歹能省些力气。”秋英推辞道:“不用啦,卿医生,反正这里过去也没多远了,何况三四个袋子箱子怕也不好放,要不您先带着容容过去,我们反正晃晃悠悠的,也不着急。”
卿医生笑了一笑,不再勉强,于是便开车先行过去了。
秋英带着两个男孩继续往西走,可以看到一路上都有拖着大包小包的学生和家长,隆回县本就贫困,这些来自于东南西北的孩子也多出自寒门,毕竟在这里,能像卿医生那样洒脱从容的家庭,少之又少。
因民国是第一次来县城,秋英说话介绍时便难免有些滔滔不绝了,一会说起南面的风土人情,一会说起二中的前世今生,民国这时才知道原来二中的前身竟在北面的金石桥,当初还是一所女子学校,这倒是他不曾想到的。后面秋英姐又聊起脚下的这条路来,说320国道又称沪瑞线,竟是东出大都市上海而来,盘绕过一千多公里才到这里,接下来继续朝西南延伸,直到云南的瑞丽方是尽头,尚还有两千来公里呢。
这些琐碎的知识庞安自然早已听姐姐说过,不过对于民国来说,却是非常新奇有趣。他不禁想到,从七河到花门,不过寥寥数十公里,风景便已换过数十重,俨然一片广阔的天地,而这条动辄以百千公里计数的国道,也不知要经过多少河山,方能完成如此遥远的跋涉,又忍不住在心底感叹起祖国大地的广袤来。
因为从下车点到学校门口也就二里地,三人提着行李说说走走,也没过多久,便听得秋英说一声到啦。陈民国顺着她的手看去,见一条巷子伸向里边,也不算长,不过四五十米,两侧却是一家挨一家的开满了店,有卖纸笔文具的,有卖生活用品的,当然最多的,还是卖快餐粉面的小饭店,甚么张记李记,也不知开了多少家。几个卖吃食的挑担摆在路旁,小贩对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颇为热闹。不知为何,这盛况倒让民国想起了水打铺赶集时的情景来。
巷子不深,三人片刻已然到底,便可看到二中的校门敞开,与民国想象中不同的是,这所县重点高中的大门古朴陈旧,只跟七河粮站那扇铁门差不多大,倒是琉璃瓦檐下的“隆回二中”四个大字金光灿灿,极为醒目。民国抬头看了一会儿,见那字体圆润流畅,笔法雄厚收敛,颇有大家之气,只是不知是何人所书。
前面的巷子狭窄拥挤,可进了大门之后,视线便豁然开朗了。正面的篮球场地空旷辽阔,粗略一看也得有十数个之多,再往后,办公楼教学楼等建筑鳞次栉比,依次往北面延伸开去,也不知里面还有多深多远。民国心下感叹,这所学校占地如此之大,只怕得有好几百亩了。
秋英领着二人走过球场,看到一张张青春脸庞迎面而来,欢声笑语中让人如沐春风,因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小弟弟,如今庞安的衣服穿着皆是自己先前所买,已和城里男孩无异,倒是民国一身的质朴,却让她隐约想起当年父亲送自己初来时的情景,不禁心下感慨。
三人走到收费楼前,看到人群熙熙攘攘,已然排起了长队,这却令民国有些发起愁来。秋英看在眼里,笑道:“民国,我看你提拎着行李也不方便,要不这样,你先去教室找余老师报到,却把学费给我,我帮你交,成不?”
原来当日秋英回娘家时,早已问明了民国所在的是82班,恰巧班主任余斌跟自己同为英语老师,倒是早就熟识的。
这时陈民国的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来,秋英看见了,笑问道:“怎么了,不放心?”
民国慌忙解释道:“不是的,只是,”说着从里边口袋摸出那一摞钱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只是我看队伍排的这么长,到时候让人家清点起这些零钱来怕是费事,后面的又等的急要催,所以有些担心怕要让秋英姐你难堪。”
秋英见这孩子心思细腻,却原来是在为自己担心,心下微微触动,只问:“已点过了?”民国点头答道:“通知书上说是八百块,多退少补,这里八百块钱我点过两次,应该不会错了。”说完笑了笑。
秋英一把接过,笑道:“点过便行,给我罢。你报到完先去宿舍把行李安排妥当了,十二点左右我们再在庞安的教室那边碰头,到时候我把缴费的单据给你,你看怎么样?”
民国一笑,只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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