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娥奉献给陈家的十年已经足够了,没有人能要求她也跟陈奶奶一样,将一辈子的荣枯兴衰,都栓在老陈家的宗祠里。
这日老人家坐在家里纳鞋底儿,寻思着过几天孙儿就要去县城上学了,打算做些好吃的,不然以后到了学校的大食堂里,伙食只怕也是一言难尽。正想着,这会儿听到屋外传来妇人叽叽喳喳的声音,走出来一看,却是那松婆婆和二娘正围着池塘边的一片月季在那赞叹呢。陈奶奶笑道:“大太阳的,你两个在那叽叽喳喳的发什么痴,还不进屋来坐?”
二人于是走进屋来,听二娘笑道:“平日里来来回回,倒没注意,今日看那篱笆园里的月季黄黄白白,开的烂漫可爱,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我说陈奶奶您可真是能干,酿的这么好酒,又养的这么好花儿,都说如今村里手巧的媳妇儿一大把,若要论第一个,我必定举双手选您。”
陈奶奶笑道:“都老婆婆喽,哪能跟你们比?再说了,我又哪有心思去养这些花花草草,都是民国那孩子打理的,”老人家在看到二人的惊愕的表情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月季也好,篱笆园也好,之前都是他妈弄的。”
听到这二人就恍然大悟了,睹物思人,孩子想在那一小片天地维持着母亲还在时候的样子,也是可以理解。
陈奶奶看着松婆婆手里的塑料瓶儿,因笑着问道:“酒又吃完了?”
松婆婆咧开嘴,露出满口的黄牙来,笑道:“可不是么,那糟老头子最近酒瘾大的很,早上吃了,晚上又要吃,整个就一破酒罐子。”
二娘插嘴笑道:“能吃是福,松大爷如今也快七十了吧,看他地里田里干起活来可比后辈儿还要麻溜,少不得有这养身酒的功劳,就该每顿都吃点才是。”松婆婆笑道:“他倒是吃的快活,只累的我这老婆子三天两头的往这跑。”二娘笑道:“那也值当。”
三人说了会儿闲话,又帮松婆婆把酒给灌满了,那松婆婆方提着小瓶儿晃晃悠悠的回家去了。
这时二娘笑道:“陈奶奶,这回我也要买二十来斤,只家里面竟没个方便的桶罐,不知您这儿有没有呢?”
陈奶奶知道大强在外务工,现家里并无吃酒的,便问:“怎么,最近要办什么好事?要请人吃酒。”二娘笑道:“哪有什么好事,过几天要回趟云山,便给老头子买一点。”陈奶奶于是回里屋寻了个酒桶,帮二娘准备妥当。
二娘见民国静静都也不在,因问起兄妹的去向,陈奶奶答道:“往磨谷冲那边的山上砍树去了,还有二虎那娃子,想是看我酿酒用劈柴省事,又比枯枝散叶好控制火候,便想在开学之前多准备一些。”
二娘叹道:“民国这孩子,咳,真是没话说,我家那刘子华但凡有他一半懂事,也用不着我操这么多心了。”因拉着陈奶奶的手一处坐了,又朝外看了看,老人家看她举止奇怪,笑着问道:“怎么神神秘秘的,是有什么稀罕事儿要跟我说?”
二娘正色道:“您还真猜对了,是秀娥的事儿。”
陈奶奶一听,十分关心起来,听得二娘继续说道:“前日六子去县城运货,也不知他从哪听的,说是得到了溆浦那边的消息。原来秀娥过去后没多久,便有了身孕,后面生下个女娃娃,一家三口,倒是万分美满。随后那个男人带着母女俩去了贵州,说是谋生意去了,这些年倒一直不曾回来。我就说秀娥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半点消息也没有了,却原来是这么回事!”说完叹出一口气来。
老人家听的认真,等二娘说完后方叹道:“阿弥陀佛,害我担心了这许多年,既然过的好,我倒是放心了。”
一时沉默少许,二娘想起一事来,因问起道:“陈奶奶,关于秀娥这事儿我也不知道当不当跟民国那孩子说,现说与您知道,便凭您的意思了。说到民国,有一事儿我倒一直好奇,秀娥刚走那会儿他可是还小,估摸着也就现在静静这般大,这些年来他就不找妈妈么?”
陈奶奶听二娘问起这事儿,倒仰面看了看自家黑黝黝的屋顶,可能因为年纪大了,许多原来可以闪现的回忆也变得需要时间来搜寻,老人家迟滞了半分钟,方才悠悠说道:“这孩子倒也怪了,起先妈妈说要走还没走时,每日只顾黏着她哭,小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后来妈妈走了,倒是不哭了,每日只守在篱笆园里捣弄几株月季,我问他时,便跟我说’妈妈说了,叫我把这些花儿都照顾好了,等到它们下一次开花之前,就一定会回来看我和妹妹的!’,这样过了一年,我以为他终于要没了耐心不再等了,谁知他仍仔细照料着,如今你也看到,那几株月季都已连成片了。”说完老人家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二娘震惊不已,只道:“我的乖乖,竟不知道有这一层,难为他小小年纪,倒有这样的心思毅力,要不是您亲口说出来,谁敢相信?”陈奶奶叹道:“这孩子打小聪明,人又倔强,谁知道他藏了多少的心事!”
正说着,有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从小溪对面传来,二人抬眼看时,正是民国抱着那小静静回来了呢,也不知道小姑娘受了什么委屈,哭的这般伤心。
兄妹俩到了家,却原来是静静在山上玩耍时被蜜蜂蛰了额头,这时已肿出一个大包来,想必是痛的很了。二娘看小姑娘哭的厉害,安慰几句,一面轻轻拨开额上的头发,察看有没有毒刺残留。
民国笑道:“毒刺倒拔出来了,这小家伙要耍无赖,总抱着我哭,却没有办法。”静静听了,哇的一声哭的更大声了,抽抽噎噎着道:“我、我没有耍无赖,真的疼、疼。”
二娘笑着安慰道:“是哥哥不对,看看我们静静,这额头肿的,哪能不疼呢,对不对?”一面伸手要去抱过孩子,谁知小姑娘把头埋在哥哥怀里,仍不肯下来。
这时陈奶奶和了一碗肥皂水过来,哄着开始清洗小姑娘被蛰破的伤口,一面对二娘笑道:“他二娘,别说你了,这会儿怕是连我也不要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二娘哈哈大笑,因逗着弹了弹小姑娘的面颊,说道:“还真是个黏人的小妹妹呢,二娘也不要,奶奶也不要,等过几天哥哥去县城上学了,看你要黏着谁。”
静静这会儿倒不哭了,也不说话,只嘟起嘴在哥哥怀里撒娇。
二娘在陈家玩了小半天,抬头看了看天色,见也该回去准备晚饭了,于是站起身来,跟这家人告了别,提着酒桶子回自己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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