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刘氏和两个女儿要做僧衣,他不用做,但他心里也很不舒服,可孝字大过天,他也没办法去指责老太太,也不可能拿针去缝衣制帽,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女受苦。

见未起宁来告假,二老爷问:“你不读书,去做什么?”

未起定与二叔也就是三年见十几次的缘份,对二叔的脾气性格着实不了解,只知道二叔不太讲情面,就规矩站好,答道:“侄儿与傅家两个哥儿昨日约好了今日要去拜访傅家叔叔,但今早想起昨日已玩了一日,不曾读书,今日有心留在家中温书,但因已经约好了,不好失约,就想先去与傅家兄弟道一声歉,讲明失约之事,再回来温书。”

二老爷一听就知道此言不实,他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这种推搪的假话一听就知道不对,这小子肯定是要出去玩。

二老爷懒得管,摆摆手:“罢了,既然如此,你就去吧。这书明日、后日再读也不迟。”

未起宁松了口气,揖了一回就退下了。

他出了二老爷的书房就赶紧往外跑,骑上马直奔傅家。

他到傅家不进去,站在墙外,让跟着的小幺进去喊傅朋举出来。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穿着一身白色团花山水纹的俊秀少年快步出来,一遛小跑赶到这里。

未起宁下马,与这少年击掌。

少年就是傅朋举,他笑道:“好你个小子,让人含糊说什么外面有个姑娘找我,吓得我赶紧跑出来,竟然是你小子。”

未起宁:“我怕说是我,你就要三催四请才肯出门,我说是个姑娘,你才跑得快些。”

傅朋举:“找我什么事?昨天捉的鸭子,你家里老太太、太太都喜不喜欢?”

未起宁:“喜欢着呢。尤其喜欢那鸭子毛,我扎了好几个毽子给妹妹们玩,本来还打算做羽箭,只可惜好毛没几根,只能等下回了。”

傅朋举:“何必等下回?我这就回去拿弓箭,咱们这就去河滩,那鸭子一年才来一回,等几日它们飞走了,那好毛可就等明年才能见了。”说罢回身就要跑回去取弓箭,被未起宁拉住。

未起宁:“今天不去猎鸭,我有事找你,你牵了马来,咱们出去找个远地儿说。”

傅朋举不解,但也依他,叫人牵马,两人并几个随从骑着马跑出了城,在城边道上停下。

往外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了,再远是河滩,天边一条水线青碧。

四下无人,随从们都站在远处,只有未起宁和傅朋举站在这里。

傅朋举:“现在可以说了吧?什么事还要跑这里来说?你不会是想带我去哪一家偷姑娘吧?”说罢奸笑起来。

未起宁摇摇头,沉重的叹了口气,说:“朋举,今日我找你到此,是将你看做朋友,今日我在这里说的话,实乃家事,若是你有为难之处,只管转身离开,我绝无怨言,但你听了以后,千万不要告诉旁人,不管是父母长辈,还是亲信丫头,哪怕是妻妾兄弟,都不能说。你能不能答应?”

傅朋举嬉笑的脸变正经了,他郑重道:“你拿我当朋友看,我也不是不通人情的蠢货。你在外读书,咱们虽见得少,但往常交往的人之间,我只当你是朋友,今日我在这里立个誓,今日不管你对我说什么,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但有第三个人知道,叫我不得好死!”

未起宁还是没说家里祖母折磨儿媳妇,只说家里要做一千件僧衣布施,他舍不得妹妹们动手太辛苦,想悄悄从外面找裁缝店做好再悄悄送进家里去。

未起宁:“我虽然出身在此,但早就出去念书了,到现在除了知道自己家门,就是知道你家门,别处都没去过,连哪里有可靠可信的裁缝铺子都不知道,只好来找你了。这虽是件小事,但我还是求你保密,绝不可叫别人知道。”

傅朋举确实不懂,布施这种事家家都做过,找裁缝店买也不是什么稀罕,为什么未家要悄悄买?

但他刚答应了未起宁,心里也把这事慎重对待,点头说:“这事交给我了。你既然不想叫人知道,我也不找我家常用的裁缝铺。这样,我叫我的奶兄去联系,多找几家,分散开来,这家三五百,那家三五百,凑一凑,够一千之数,如何?”

未起宁:“如此更好!”说罢就掏出银票,“这是僧衣的钱,你拿着,若有不够再来寻我。”

傅朋举脸色一变,推开他的手,怒道:“你我兄弟,你托我办一件事,我怎么能要你的钱?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未起宁连忙说:“当然不是。只是一千件僧衣僧帽少说也要一二百两银子,这么多钱,哪能叫你掏?”

傅朋举:“一二百两,也不过是我一个砚台的数,就当我送你一个砚台好了,快拿回去,再掏钱出来就是不认我这个朋友了。”

他说的严重,未起宁就不敢硬要给钱。两人说定此事,就此话别,各回其家。

未起宁悄悄回家,不从大门进,而叫小幺儿叫开下人进出的门,从这里溜回了家。

他不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楚氏的院子。

不过进门却不去找楚氏,先拐去了楚颜那里。

到了以后,见外面是春喜和几个婆子带着小丫头裁布,他问一句,婆子道这是准备做僧鞋。

婆子笑道:“我们手劲大做鞋,姑娘手劲小,缝个帽子就行。”

他站到窗前往里望,果然见里面楚颜正在缝僧帽。

帽子是早裁好的,到她这里只需要缝到一起就行。

楚颜上一回当了十五年的孙媳妇,猜猜她做过多少顶僧帽、多少件僧衣?呵呵。

未起宁悄悄掀帘子进来,先轻手轻脚的去倒了杯茶,再端到楚颜身边,夸道:“你做得真好。”

楚颜抬头看到是他,见他一额头的汗,放下手里的针线,说:“从哪里来?怎么这么多的汗?你这身上什么味儿?”

正宗的马味。

未起宁,不妨被小表妹就近嗅了一口,看她皱着脸,马上站远些,说:“我刚才去见朋举了,他已经答应了,这不是,我回来没换衣服就赶紧过来告诉你。”

楚颜听了当然高兴,她喊春喜打水进来,给未起宁洗脸抹汗,说:“我这里没你的衣服,你去姑妈那里换衣服吧,出了汗就别穿湿衣服了,省得着凉。”

从昨天到今天,这是未起宁第一次得好脸,而且是这样体贴的话,叫他受宠若惊,话顿时多起来,把他跟傅朋举刚才怎么说的,说了什么,一字一句的学出来不说,还抱怨撒娇说刚才二叔听说他又要请假不读书,还讽刺了他呢。

春喜服侍完大少爷洗脸,出去倒水盆,回来见大少爷还在说,只好再转身出去给大少爷准备换的衣服,等换的衣服拿回来了,大少爷还没停嘴。

大少爷竟然如此能说会道,真叫她惊讶。

楚颜没想到年轻时的未起宁竟然也有如此健谈的一面,他居然还撒娇!她已经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记忆了,明明上一回的未起宁一直是诚恳忠厚的人设啊,她是哑巴淑女,他就是寡言淑男,这么说吧,之前外人说二老爷是沉默寡言之人,但在她看来,二老爷至少比未起宁多说三五句话。

见春喜把衣服都拿回来了,她就出去,说:“我去散散步,你在屋里把衣服换了吧。”

毕竟两人这次不会再成亲了,她也要注意避嫌,看前夫换衣服这种事就不能干。就像前夫不能看还没起床的她一样。这都敏-感的地方,都要注意。

两人就这样又隔着窗子说话。

她问:“那你给傅公子钱没有?”

未起宁:“我给了,他不肯要啊。”

未起宁叹气。他觉得是一定要给的,但刚才傅朋举的表情就显示假如他真给钱了,傅朋举反而可能会不高兴,会生气,这可怎么办?

楚颜复杂的说:“他不肯要啊……”

傅家跟未家一样是此地的著姓世族,两个家族都根深叶茂,不管内里什么样,外表看起来都是光鲜亮丽的。

谁也看不出未家老太太喜欢折磨儿媳妇。

就跟谁也不知道傅家是穷光蛋一样。

大概要再过十年,傅家的事才会曝光,在这之前,没人看出傅家是穷光蛋,因为傅家有个根深蒂固的毛病:炫富。

傅家全家爱炫富,全家,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不炫的。

傅家特别讲究排场。屋子要最大的,丫头要最多的,衣服要最好的,首饰要最贵的。

再过一年,傅朋举兄弟成亲,傅家几个女孩子出嫁,傅家拼命讲排场,银子水一样淌出去,再往后就一年一年少见傅家人了。

上一回,未起宁跟傅朋举也是好朋友,但未起宁跟她成亲后第二年就外出做官了,没赶上傅家败落。等到傅家败落的时候,也曾来找未家借钱。楚颜当时看在未起宁跟傅朋举曾是好友的份上借过五百两,跟着就听说傅朋举的爹请客一晚上给花完了,她就再也没借过钱了。

傅朋举后来倒是想发奋图强,他抛下妻子儿女,老父老母,出去求官了。直到未起宁去世,傅朋举都没回来,也不知是生是死。

其实傅朋举是可以去找未起宁的,同乡推官很常见,只要他去找未起宁,未起宁就可以凭自己做保给他推官,虽然可能官卑职小,但养家活口不成问题。

她写信给未起宁提起过傅家的事,未起宁回信称他早就准备好了,但傅朋举不给他回信,他再三催他来他都不答。

楚颜自己是妇人,不能去找傅朋举,只能再给傅朋举的夫人递话,让她说服傅朋举去找未起宁。

但结果就是,他仍然没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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