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鸢没有作声,只是更快的一剑作回应,将一个侧方袭来的僧人斜向斩落。此时地面上到处是不堪入目的尸体狼藉,若是常人见了这宛如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只怕免不了要被吓出个屁滚尿流,少不得之后几天都要做半夜吓醒的噩梦。

林鸢眼里却丝毫不见异样,目光始终保持着平静,似乎砍翻这些“活蹦乱跳”的僧人,就和家乡用镰刀收割稻谷无甚区别。

但林鸢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出剑杀妖时那种兴奋中带着恐惧的感觉,那种有一道电光从脊髓直达天灵令持剑之手都微微颤抖的快意让他陷入久久的空洞。

还是那个惨白的少年书生笑着对他说:

你从此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剑修武人了,总归不能再像以往动不动就掉眼泪,要自恃身份了。请你好生记得你欠我的,从今以后要用你所持之剑,斩尽世间大妖来照拂我这个柔弱书生。不然我就算哪天死了,也要去阎王爷那里告你的叼状,把你以前懦弱姑息之举一股脑儿全抖落出来,让你在地府只能做个烂名声的剑客,保证没有哪个香艳女鬼能看上你。“

还是个瘦削少年林鸢才从紧张的情绪中解脱出来,眼里弥漫着雾气,眼看着就要再次掉下眼泪,赶忙仰头假装妖气灼伤眼球使劲抹了又抹。

学着书生平时的语气哽咽道:

“去你大爷!”

远离此间山区的县城周边,一座规模不大的村庄,四周种着高大的桦木林,低矮的瓦房坐落其间。

此时已经深夜,家家皆已裹在棉被里熟睡,只有阵阵夜风摇落树叶诉说着独属于小村子的宁静。

树林的阴影里,有一道黑影迅速窜入房屋之间,从几家宽敞的院落旁经过,钻入一户边缘老旧瓦房的窗户不见了身影。

或许是听到了踉跄的步点,也许是嗅到微弱的血腥,谁家护院的老狗开始狂吠,却惹来主人严厉的呵斥声,老狗呜呜叫了一声遍退到角落自己的狗窝里趴下,幽绿的眼珠却紧紧盯着大门。

瓦房内,虚弱的枚性武人跌落在地,没有掌灯,而是摸黑抠开了方桌下的木地板,跳入深邃的甬道之中,借着一点符箓的金光,来到一处不大却规整的房间之中。

点燃嵌在土墙上的一盏油灯,火苗渐渐扩大将这处空间照亮,枚姓武人颓然坐地,身后放着一箩筐的干粮和一大桶清水,还有一个绛红色掉漆木箱子。

枚姓武人褪去上衣,精瘦的躯干上露出狰狞的伤口,外卷的皮肉宣示着方才战事的惊险,也在一点点剥夺武人的生机。

如此巨大的伤口能够止血已经不易,如果没能补上流失的血气,轻则身体日渐虚弱,重则送命于此,武道止绝。

幸好早就做好了准备,这处房子是他从一家迁进县城的农户手里购得,用来当作救急时的临时居所,当然这不是唯一一个,却是离罗迦山最近的一个,正好在他金光符持续时间内。

只见他淡定从箱子里取出干净布条为自己擦净血污,仅仅是这样牵动伤口造成的疼痛就令他再次倒抽一口凉气。

擦拭完成后他继续在箱子里翻找出针线,为自己缝合起来,阵阵如潮的痛苦激出他满脸的冷汗,每次缝合一下都要歇下来深吸几口大气,然后才能接着动手。

持续一刻钟之后才将伤口缝合完毕,此刻神经已绷到极限,但他仍然不曾停下动作。

先是翻出一粒黄纸包覆的丹丸,撕开黄纸咬开蜡封三两口嚼碎咽了下去,痛苦的表情舒缓了许多,惨淡的双颊也浮现出一抹红色。

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伤口,重新拿出干净的衣服换好轻舒一口气,他知道这条命是保住了。

这次是载了,谁能想到几个月前还是灵烛普照的大寺怎么就变成了妖穴,更没能想到平平常常的一碗素面里居然会有那样的怪虫。

而且此事一过,一旦有幸存的人报官,他势必要遭受钦天监的通缉,如此一来,这个地方多半也呆不下去了。

暗自下定决心以后行动要更加小心谨慎,有了几分气力的武人又从腰间布袋里挑出一张金甲符箓,以自动触发的法术设置在甬道中间,才耷拉着眼皮睡去。

林鸢是在寺院外半里地的一处空地上见到众人的,此刻这里已经燃起一小陇篝火,书生大大咧咧躺在地上,枕着好不容易才拿回来的书箧。

剩下几个人哆哆嗦嗦挤在火堆旁,当时只顾着逃命身上什么行李都没有,在寒凉的夜风中自然是坚持不住,只能不断往火堆里添柴。林鸢一手提剑,一手拎着个半死不活的僧人脚踝在地面上拖行。

僧人一动不动眼睛虚睁,就连光滑的头皮在地上磨出血迹也没有任何表情,等到林鸢走近,书生才翻身起来,埋怨道:

“你行不行啊,再晚些我这宝贝可要死了。”

说着亮出了盘踞在掌间的黝黑小蛇。

想到这条长虫的出处,那张萦绕着浓稠口水的怪嘴,林鸢不由得一眉头一皱,眼神间充满嫌弃。

有些难以开口,挣扎了一下还是说道:

“你拿这东西干啥,老和尚嘴里的口水都够你喝一壶了,天知道他肚子里还有什么东西。”

书生不忿道:

“早叫你多看点书,练成个什么也不懂的痴呆武人有什么用,见了宝贝也不认识,少废话,先把它头和手脚给弄下来”。

林鸢无话可以反驳,只好骂骂咧咧照做,不情不愿地用手中剑斩去僧人的头颅和手脚,将其削成一条人棍,几个碗口大的伤口却都没有血液流出。

这完全在两人意料之中,早在寺院里二人就发现了这一点,无论林鸢将木然的僧人们斩做怎样的碎块,残肢中都不会有任何血液流出,所以哪怕是在人堆中拼杀了一阵的林鸢此刻衣服上也没有沾上任何血迹。

而书生之所以选择在这里歇脚,是因为他知道那些妖之眷族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离开自己的领地,自然也不可能追上来。

最重要的是,当他离开前脚离开罗迦寺的后门,心中那种危急感就缓缓减弱直至完全消失。

可想而知,无论那座寺院里还残存着怎样的古怪,目前来看都还造不成威胁,。

况且罗迦寺既然已经初步形成妖穴,便不会有不开眼的小妖幽魂靠近周围。

放眼整座罗迦山,哪里还有比这里更省心的地方。

书生没去管林鸢嫌弃的神色,一脚将躺在地上的人棍踢到火塘边,摇曳的火光在地面上拖出一团长长的阴影。

这一动静看得抱团取暖的几人噤若寒蝉,先前在群魔乱舞的围攻中眼见僧人们被砍翻只觉得好生松了口气,现在神经放松下来,就难以平静看待如此凶蛮的一幕。

对面那僧人怎么看都是人形,再看那两位一个满不在乎,一个眉眼含笑,心中不禁疑惑:他俩会不会杀得兴起连自己也杀掉做成人棍?

书生似乎心情不错,在那具人棍上左摸右捏,又看了火塘边几人一眼,在几人惊恐的目光中自顾自说道:“算了,血气流失有点严重,勉强先用着吧,宝贝儿,先委屈你几天,到了县城,再给你找个好窝。”

言毕将手中黑色小蛇轻轻放在脚下躯干上。

小蛇被阳火灼烧后一直萎靡不振,这下没了书生的压制,顿时回复了不少活力,左右嗅嗅,顺着颈部的伤口扭动着钻去,没几下就没了身影。

书生很满意,将残肢上的衣物都脱下来吧躯干部分包裹的严严实实,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是个什么物件。

早已盘膝坐在火光里的林鸢直到刚才才有时间看清楚黑色小蛇的细节,要说它是蛇似乎也不太合适,体长似蛇,体表却光滑无鳞,看不到眼睛和嘴,也不像其他蛇一样吐信,在林鸢的认知里更像一条滑腻的虫子。

想不通,那便不再想,比起去稀罕那所谓的宝贝,还不如自己冥想聚气。

周遭渐渐陷入宁静,只有呼啦呼啦的火焰,和柴枝烧着细微的爆鸣声,罗迦寺的存在驱散了本该游荡在此间天地的山妖野鬼之伦,几人和火堆的存在又驱散了夜间捕食的蝙蝠鼩鼠之类。

散落在地的厚厚木叶为几人提供躺下的护垫,同时也是虫子们活动的温床。

甲虫们翻动树叶,蛐蛐摩擦翅膀,鼠妇们摇动对足,种种微妙的声响汇入书生耳中,依躺在书箧上的苍白年轻人嘴角微微扬起。

他决定了,明天一早就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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