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墨萧听巡查使细报,就朝廷推行的土改制,陈家有两点没做到,一是没有补缴去年的田税。
因为从前年开始全国推行摊丁入亩制,朝廷给士族、权贵这些土地大户三年的时限缓冲。
前年登记盘点,去年则是补缴田税,直到今年才全面收回土地。
虽说凌墨萧霸道,对士族阶级毫不手软,可他也知道若一刀切,定会激起天下士族反抗,所以手段温和一些,缓上两三年。
给地方大户时间去找别的门路,如加入海商,或是去北疆、岭南等地包地开荒,朝廷给的政策极好,只要你们愿意,都有优待。
故而这三年期间,虽然反对土改制的人很多,可他们叫的声音却不响亮,加上朝廷势在必行的态度,士族只得败下阵来。
则陈家这次就是,头一年登记时,有意隐瞒田产,将一部份田产划到佃户名下,直到佃户被官府重新登录户籍,才发现陈家做下的事。
而第二年补缴田税,陈家以收成不佳为由,只补缴了十分之一的税,纳税官日日登门,陈家人都拒绝接见。
直到陈落雪要嫁给宜安侯之时,陈家才补了三成的税,而剩下的却不想补,以女儿是皇亲为由,连官员都不放在眼里。
至于今年的彻底土改,上缴田地,陈家则只将一些三等田地上缴敷衍,上等水田全部圈到祭田中,甚至种下荆棘界树。
只要官府带人来核实,就有陈家子弟带着下人闹事。如今整个翼州的土改都已完成,只余陈家一户冥顽不灵。
凌墨萧静静地听完,看着巡察使和地方官员送来的报告书,对陈家的田地情况已了然如心。
当即道:“此事别惊扰皇后,明日朕亲自接见陈家家主。”
沈家亲友都在,对他们来说,陈家是不久前才结成的儿女亲家。看着亲家遭难,肯定心理很不好受。
以前凌墨萧是不在乎这些的,因为在皇家,时常有不久前还在宴席上喝酒的亲友,今日抄家灭族,都是极常见之事。
但自从有了孩子,凌墨萧渐渐品尝到跟皇家不一样的亲情,也开始体谅亲人的感觉。
可若说让他为了沈家人,免去陈家的罪责,那是绝不可能的.
土改制势在必行,天下无一人能逃过,他不会为了任何人破例。
回到寝殿时,冬素刚好起来看孩子们睡的怎么样?虽说有嬷嬷守着,可她还是要在睡前自己看上一眼才放心。
摸摸额头和耳后,确认体温。再听听孩子的呼吸声,确认支气管没有炎症。再看看三宝的尿布,还不用换。
小三宝最乖的就是,出了月子就不吃夜奶了,临睡前吃饱,能一觉睡到鸡鸣才要吃。
看到凌墨萧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冬素沉思片刻便猜到个大概,因为陈家没补税的事,陈落雪跟她说过。
那时陈家还想问陈落雪要银子,陈落雪不给,他们又要求陈落雪到户部求情。
陈落雪也是经过那件事,才彻底对陈家人心寒的。
但她没直接问,而是道:“陛下若有事需要在翼州多住几天,不如让阿爷他们先启程回光州。”
凌墨萧眼睛一亮,是啊,沈家人先走一步,后面他处置陈家,也不会传到沈家人耳中。
同时心中感叹,冬素果然是他的贤内助啊!
翌日,一起用早膳时,冬素说起此事。阿爷对不再和皇上同行,而是先一步回光州之事,非常高兴。
只是不舍地牵着大宝和小宝,叮嘱两孩子在路上要听娘亲的话,不要乱跑啥的。
在阿爷看来,即便有那么多官员、宫人保护,可孩子就是孩子,出远门就要看紧了。
沈父、蒋氏和二姨母更没意见,说实话,他们跟着大部队走还觉得拘束的很,生怕哪一点礼节没做好,给冬素丢脸。
特别是莫修谨没同行,指望青牛提点礼仪的事,压根不指望。
等跟皇上的队伍一分开,他们一路说说笑笑,也不怕官员、嬷嬷们会看笑话。
小宝忙问道:“太爷爷,母后小时候住的木屋还在吗?我们回到老家后,小宝想住在木屋里。”
阿爷回忆了一下,那木屋还没宫里的净房大,给公主住,不用礼部官员提醒,他都知道不合规矩。
但阿爷反应多快啊,笑道:“在在,太爷爷和你姥爷先回家收拾收拾,等你们过年回家时,刚好住木屋。”
阿爷已经决定,回家就找刘管家帮忙,赶紧在沈家那旧林子里,盖一栋大些的木屋。
冬素一眼就看出阿爷的打算,忙道:“阿爷一定要将我之前住的木屋留下来,总得让孩子们看看,真正的农村是什么样的呀。”
沈爷爷看一眼大宝,大夏的太子,若有所思。
是啊,若连他们都想办法隐藏农村的脏、乱、差,给上位者看到一个装扮过的村庄,那这世上还有谁敢给他们看到真相?
沈爷爷顿时重重点头:“好,你的木屋,你的院子,我不让人动。”
沈爷和蒋氏上前,也想叮嘱几句话,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只重复道:
“等你们回家,姥爷带你们打糍粑、杀年猪。”
小宝甜甜一笑:“嗯,姥爷、姥姥保重身体,一路平安。”
青牛带着一支护卫队护送,等转水路时,是沈林钟安排的船,沈家自己的船,走完水路就有刘管家接应。
一路上的驿站也都安排好了,这可是皇后娘娘的父、母和祖父,沿途官员自然会来接待拜访,但沈爷爷特地说了。
他不会吃官员的东西,更不会收礼,让冬素放心,他们不会给皇后丢脸的。
二姨母很有心地说:“我们也帮不上娘娘啥大忙,我听阿沅说了,娘娘沿路会看各机构在州城发展的情况。”
“我们这一路也会留心着,看到啥情况,让青牛写信给您。”
送走阿爷一行后,冬素只觉心空落落的,当年她将阿爷他们接到幽州,可自己从未带他们去那里玩过。
阿爷最爱羊肉,她一直念叨着找机会带阿爷到牧区,吃正宗的烤全羊、炖羊肉。
可这个机会到现在也没找到,这几年凌墨萧政务忙,她也忙,又要管各机构,又要照顾孩子。
夫妻俩连帝王家最大的享受,春猎、秋狩都没参加过。
有时候宫宴接阿爷他们参宴,都拘束的很,一点也没享受到宴席的快乐。
估计阿爷吃最开心的顿宴,还是偷偷带她和孩子们吃鱼那一次。
这次出巡,她本想带阿爷他们到长安,好好玩玩,一路吃美食,看风景。
结果不知他们是真心急着回家,还是怕留下来耽误皇上的正事,这才离了京城,就要分开走。
冬素岂能不内疚!总觉得自己的孝顺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看一眼大宝小宝,等过完后再回幽州,孩子们也大了,三宝也断奶了,孩子们可以离好,她一定好好陪陪阿爷。
阿爷他们一走,凌墨萧就接见陈家人,为防有人狗急跳墙,他特地叮嘱冬素,暂时别带孩子们出行宫。
冬素心领神会,和小宝带着三个孩子在行宫里玩,小孩子到新鲜地方最喜欢探险。
小满带着两个大孩子捉迷藏,逛花园,一天很容易就打发了。
冬素非常贴心地减免了他们今日的功课,即便是出巡,太子和三师也是同行的,每日都有课业。
小宝是蹭课的,三师也乐意一起教。
今日冬素极为小心,就连喝的水她也要亲自验过。殿外的护卫启动一级戒备,进入后宅的下人都会验明身份。
施姑姑可是会易容的,这一点冬素已经当案例给女官和护卫都讲过。
事情解决的很快,早饭后和阿爷他们告别,午饭时凌墨萧见了陈氏族长。
然后就有一批陈氏族人被打入大牢,当地官员和陛下的监察史一起审理此案。
傍晚时凌墨萧回来,朝冬素一笑:“没事了,明日按正常行程启程。”
冬素有点懵,不是,陈家就这战斗力?
当年陈方可是敢集结一支山匪队伍,带着陈家护卫,攻到幽州城的。
她可是亲自束甲登城墙,震压那次内乱。
最终以月见砍了陈方的头,济州陈氏勾结鞑子,爆发更大的内乱结束。
今日这陈家,竟然才半天就认罪伏法。
这士族的战斗力,简直由钢刀变成木刃啊!
凌墨萧反而觉得冬素的疑惑才好笑:“娘子还当士族是当年的参天大树,对跟皇权对抵的存在啊?”
“他们引以为傲的存在,已经全被我们一点点敲碎打烂了,有翅膀的卸了翅膀,有爪子的剁了爪子。”
“如今的士族,只是地方富绅而已,养不了私兵,置不了田地,造不了武器,连他们最骄傲的教育业,也被万书阁顶替。”
“佃户都做换了良籍,奴隶都变成工人,再无圈养的死士,更无法与别的士族勾结,他们拿什么跟官府做对?”
凌墨萧指向大门外:“朕的战车往翼州一过,士族豪强无一不脚软。若那时陈家负荆请罪,朕还会往开一面。”
“但现在嘛,只能以儆效尤了!”
凌墨萧并没有杀陈氏族人,最严重的也是发配岭南,并且下了道旨意传遍天下,在秋后之前补完税,秋收之后上缴完田地的,他既往不咎。
朝廷不贪你那点粮,只要种了庄稼,容你秋收之后再按律上缴。
当天有不少陈家女眷求见皇后,冬素全都拒而不见,陈落雪的娘她也没见。
她给沈林钟和陈落雪写了封信,说了陈家的情况。主要是让陈落雪放心,没出人命,陛下从轻发落。
很快她就收到陈落雪的回信,先是请罪,陈家之处她也有监察不到之责,然后就是请皇后放心,她早料到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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