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时的大雍,也实在太难。
纵然西境因她父兄的戍卫而暂且无虞,但觊觎中原这块宝地的外族,又何止一个西戎。
贺恂曾经不止一次想起过他那位短命的表弟,上苍曾赐大雍惊鸿剑,却又在他大业未竟、四夷未平之时,便将这份恩赐收回。
数年征战,国朝已缺良将,既然无将可用,那他身为天子,便有御驾亲征,戍国卫家之责。
那监国大任,又当交与谁人呢。
贺恂环视朝野,发现自己最为信任之人,也唯有一个她。
不是不知道她以嫔妃之身,临朝摄政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况。
可母后的例子摆在眼前,父皇曾负母后,他也曾负过她。
他欣赏喜爱的姑娘,那般聪敏睿智,甚至有经他亲自传授的御下理政之道,他又怎敢令她以天子嫡妻的身份,名正言顺的掌摄朝纲。
再一次后悔,是某次亲征归朝之后,看到她虚弱的躺在病榻上。
那日,贺恂在她用药昏睡之际,曾于永宁宫提笔。
立她为后的诏书写了一半,他猜测不定之事,却被锦衣卫查出了眉目。
这些年,贺恂隐约觉得,朝廷里面藏着股看不清也摸不到的势力,在试图颠覆大雍的国祚,现在,这份猜测有了实证。
那人究竟是谁?
贺恂一时琢磨不透,他甚至不能确信,此刻躺在拔步床上的姑娘,与那幕后之人有无关系。
写了一半的诏书被火舌吞噬。
再等等罢,待真相大白,若果真与她无关,他再封她为后不迟。
可这一查,便是经年之久,他已经为了有备无患,与遭那幕后之人迫害的方氏后人有了子嗣。
但是国朝未来的天子,又怎能由区区宫婢教养。
贺恂思来想去,发现在他心中,配做太子之母的,仍旧唯有一个她。
他的皇贵妃,仍旧端庄贤淑,只是淡淡的听他说了那孩子的由来,便果真如他交代她的那般,待太子视若己出、倾囊相授。
贺恂心底百感交集,竟是恼怒占了上峰。
他是大雍的天子,是她的夫婿,可她竟然这般不在乎,那到底还有什么能引她在意。
答案来的猝不及防。
当他终于摸到那幕后之人的影子,打算将颖昌嫁入永成侯府的时候,他的皇贵妃却撕开了那张端庄贤淑的假面,为了颖昌与他相争。
贺恂险些被她气笑了。
她可知他是费了多少心思,才在那层层迷雾之后,摸到了永成侯的身影。
可是她不心疼自己的夫婿,却心疼一个婢女所生的长公主。
难道在她心中,他竟然还不如颖昌值得她关心在乎吗?
连最后一次出征,都是不欢而散的。
封后的圣旨,天子气闷的坐在孤寂的乾清宫写了又毁,到底还是成了书。
罢了,他已经对不住她多次,便宽恕一次她的任性。
出征之前,贺恂打开了那只雕龙绘凤的紫檀木箱子。
大雍祖制,皇后凤冠九龙九凤,可那箱子里面摆着的,却是一顶十二龙九凤冠。
这凤冠在他第一次将朝政托付与她的那年打造。
贺恂曾经既盼且忧。
他无数次期待着崔瑜向自己开口,讨要这个与他名正言顺的并肩而立的位子,却也担心她真的如是做了,他便真的会耐不住她所求,心软将这后位在不适宜的时机赐予她。
如今,终于快到了可以与她戴上这凤冠的时候了。
可是,算无遗策的人失了手。
上一世的贺恂,也是亡于疑心的。
秘密赐死皇贵妃的密诏,他于得知自己死期的那日开始写起,整整十四日,到回京那日,到他濒死之时,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连撇捺都是抖的。
他不想杀她,可她已经掌摄朝政多年,朝中骂她者有之,可忠她者也有之。
更何况崔氏兵权在握,卢氏又在文臣之中颇有威望,为保贺氏国祚,他只能杀她。
贺恂特特吩咐传旨之人,要在皇贵妃饮下毒药之前,将那道册封她为皇后的圣旨晓谕天下,如此这般,她便不算是死后追封,他们才算是名正言顺的生死夫妻。
他默默的坐在乾清宫,等着皇后薨逝的丧钟响起,等着与她共赴黄泉。
可是等来的,却是永宁宫走水的消息。
她宁肯焚毁自己的遗骨,也不愿戴上他为她打造的凤冠,也不愿做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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