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墨不言语。

她在凌乱的剑势攻击下步步后撤,虎口已泛出青白,对方的每一剑都带着元婴期的神威,附带的锋利气刃将两条小臂割得鲜血淋漓。尽管如此,祈墨却始终未普展现出一分一毫的灵力。她是单凭剑法在抗。

鹿穗足尖点地,剑光宛如万千银蛇,在半空快出残影,几声剑兵相撞,祈墨被灵力轰飞,膝盖处的布料生生磨破,留下一道颀长的血迹。她吐出一口甜血,从囊袋里掏出一颗,扔糖豆似的,“咯嘣”咬进嘴里。

身为符修,鹿穗的剑却使得分毫不差,身法剑法脱俗超群,叫围观者几乎难以置信。若不是腰间的黑红绸带作保,谁敢信她不是玄虚山的弟子?

在场围观的玄虚山弟子忍不住低下头,掩去心中羞愧。

“师姐,认输吧,你打不过的。”

鹿穗缓步靠近,银剑在炽烈的眼光下泛着寒气,她看向地上的祈墨,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怜悯。“我不想伤你。”

祈墨抹掉下巴上的血,笑了一下, “你说得对。”

她是打不过。可能她穷尽一生修炼,也打不过现在的鹿穗。但总有人可以。

比如说“她”。

祁墨看着抵君喉,闭上眼,像是正在与一种强烈的感召逐步接轨。那日体修考核的直觉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听见识海中响起自己的声音,然后松开了手。

“交给你了。”

氛围中隐隐有什么在变化,祈墨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下一秒,五指猛然攥住剑柄,飞雪般的寒光在凤眸乍现,她单手撑地,缓缓站了起来。

鹿穗还想再说两句,却不想面前人影倏地消失,她眉目一凛疾步后撤,抬剑挡下,顷刻间长兵相撞,鹿穗虎口一麻。两人相距不过分寸,剑身反映出那双冷冽锋利的眼眸。

多年以前,鹿穗曾经看过一模一样的眼神。

明明正值热夏,却仿佛嗅到了那日秋雨的冰凉气息。鹿穗着了梦一般,喃喃道:“师姐……?”

无需多言,抵君喉剑刃在银剑上擦出火花,祁墨借力旋身,腾空劈出千万利刃,如蛟龙翻腾沿臂弯席卷,霎时血肉飞溅,眨眼间破至胸膛要害!

鹿穗回神,元婴期的庞大灵力瞬间释放,将祁墨连人带剑轰出去,她看着淋淋滴血的两条手臂,又看了看祁墨正在缓慢愈合的小臂,感觉不到痛一般,高兴道:“师姐你看,我们现在一样了。”“我伤了你,你也伤了我。”

“我们本该是这样的,对不对?”

她瞪大眼睛,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可是为什么,我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呢?”

祁墨不言语,“她”没有办法对鹿穗所说的产生共情,只是面无表情地从囊袋里掏出几颗药丸扔进嘴里,任由苦涩在唇齿间化开。

看着她那副模样,鹿穗破涕为笑。“你知道吗,一个月前我找到你的时候,差点没有认出来。”

“明明和画像上一模一样。”

“可我就是觉得,那怎么会是你呢?”

“我很高兴看到现在的你,”鹿穗说,“你从一开始就认出我了对不对?那些事情你也都记得,你陪我演了一个多月,很辛苦吧?师姐。”

祁墨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鹿穗缓缓抬剑,杏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我会好好比的,师姐,”她轻声, “绝对不会辜负你在我身上花费的良苦用心。”

刹那间空气倒灌,精纯的灵力尽数灌注进银剑,爆发出强烈的刺目光线,鹿穗提剑上前,祁墨手腕一绕,只见石台高空几道刺目光电,眨眼间已过百招!

“……”

“……”

山坡上的弟子目瞪口呆。就像一群初中生在看着两位博士。

那绝对是已经远远超出了学院水平线的对决。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场的玄虚山弟子冷汗皆下。巨树周围的三位宗主观看着这一幕,也是齐齐叹了一口气。

尽管祁墨到此刻仍旧没有展现出一丝一毫的灵力,但她对剑法的理解无疑抵达了巅峰。每一招,每一式,她都精准地预判了对方灵力波动的幅度和方向,最大程度地避免遭受元婴期灵力在银剑上的附加攻击。

更重要的是,她在以肉身之躯强行抵抗元婴期的灵力绞杀。凡胎肉眼无法捕捉的招数对决下,每一招过后,不仅是皮肉撕裂,内脏亦被波及,加上她强行突破肉身限制使用剑法。尽管如此,祁墨的剑势却未减弱一分一毫,甚至越来越快,越来越狠,抵君喉在手中爆发炽烈光线,硬生生夺过了半秒!

在快出的半秒空隙内,祈墨毫不犹豫,拦腰砍断了银剑!

一声铮鸣,半截银剑斜飞没入石台,轻轻震颤。画面阗寂无声。

“怪不得她最后到玄虚山去了,”枝干之间,冥秦月幽幽开口,丝毫不顾忌地往树下两位宗主心上插刀子,“简直就是为剑而生的,啧。”

***

祁墨很痛。

经脉肌肉,五脏六腑,好似有流火灼烧,千万银针分割,分明只有丝丝缕缕,却像整个人被剖开一样,血流如瀑。

这是强行以凡胎用仙术的后果,她伸手用力在囊袋里挖出一把药丸,有几颗噼里啪啦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尽数扔进嘴里。

塔台上,楼君弦眸色微沉。

这就是祁墨带的,除了抵君喉外唯一的道具。复元丹。

此丹珍贵,必要时可在危机时刻修复重伤的元神,对于祁墨来说,仅仅只是看中它治愈身体的功效。

她带了整整一囊袋的复元丹,心思再明显不过。———祈墨想硬耗。

打了,伤了,吃药,继续打。直到赢。

当检查的教习在看到这一囊袋的丹药时,饶是见过大风大浪,也不免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心思如此决绝,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鹿穗看着手里半截断剑,心中一阵凉风扫过。她发出没有任何声音,只是眼睛弯起,露出一个略显嘲讽的笑意。

“为什么不用符?”祁墨吐出一口甜血,抹了抹下巴, “那不是你最擅长的东西吗?”鹿穗不答

“你好像对我有点误会。”祁墨直起身, “鹿穗。”

那双黑白分明毫无感情的眼睛再次明亮,似乎找回了某种生机,“这一个月,我对你没有说过假话。”

“….….”

“我的高兴是真的,快乐是真的,包括对你的感激——”祁墨顿住,笑了笑,“也是真的。”

鹿穗:“………”她的声音飘散在风中, “为什么在这里要说这些?”

“不知道。”

祁墨怅然地看着虚空,眼神有些失焦,“可能我还是想和你做朋友吧。”

“你不是说过吗?你在乎我。”

“我这个人一向有来有往,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你在乎我,所以我也在乎你。”祁墨蜷了下手指,她实在很少说这样走心的话,顿了足足三秒,才开口,“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而感到不开心。”

“….….”

山坡上围观的人一头雾水,不明白上一秒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怎么突然停了下来,而且一来一回,似乎还在交流着什么。

时寂独自伫立于顶,定定地看着擂台上两个对峙的少女,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始终未普退去,却愈发冰冷,几乎冻住。

万众瞩目的擂台之上,鹿穗的肩膀一松。像是叹气,又像是笑出了声。

“师姐呀,”她的表情松动一刻,看向祁墨,眼睛里是无奈,“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祁墨: “……”

这回轮到她沉默了。

“我记得以前,你不会撒谎,也从不会做这些表情,”鹿穗喃喃,“究竟是你变了,还是你其实一直在骗我?”

“可是好奇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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