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一行抵达立国之时,获少年皇帝亲自迎接。听闻立国王室从前与徽帝关系颇深,因此小皇帝对于徽帝的老师倒是敬重。得皇帝亲迎,立国对老太傅的敬意算是给足了。
文辩的场地选在了立国的青岚学院,因为这里有足以容纳千人的场地,应皇帝要求,此次文辩公开进行,立国子民皆可入内旁观。立国六大学院的生徒早在文氏抵达之前便已经到了王都,就等着这一场文辩的进行。
文辩当日,千人之席,往来如潮。立国三大文豪齐聚,一同观辩。
因着中午的光过于刺眼,少年皇帝坐在华盖之下微眯着眼看着几位大文士坐于文辩场的上位,今日场下的位置安排有些奇妙,四把椅子原该是平座,但小皇帝刻意让人将其中一把又放高了些,这尊位又该谁来坐?
论文史之功,立国三大文豪在国内的名声不输文氏,唯一不同的便是文老太傅有着大渊的荫封,而大渊是立国的宗主国。不过今日文辩本无官阶高低,但文氏入场便直接坐上了场内最高的那方位置,毫无他国为客的谦逊,这依仗的便是身后的大渊。
小皇帝眯着眼笑了笑,架势架得太高,倒是让文老太傅忘了,这不过是一场民间的文辩。此番立国的国书并未得徽帝亲自回应,足见那人的态度。
小皇帝向前倾了倾身子,对宫侍道:“告诉时飞白,今日不必客气。”
今日文辩总共三场,还是依着从前的规矩,先由时家的文仆出战,第三场再由时飞白亲自出战。只是,这场文辩虽借了文老太傅的名义,但他自然不会亲自出场,于是第三场便由他指派之人替文氏上场。
大渊今日出场的文士都经过文氏亲自的挑选,文老太傅亦指点了许多。众人亦是信心满满。
钟声响起,文辩开始。
今日文辩以立命、立心、立德为主,双方言辞激烈,引经据典,一场辩论下来精疲力竭,观辩之人则热血沸腾,有的还将典籍带到了现场,不断翻阅,遇到有击中人心的论述,众人高呼“然也”。一场辩论经典频出,王庭的文官将其中语论一一记载,未久便已然堆积了厚厚一摞纸张。
历经两个时辰,两场辩论结束,大渊文士与时飞白的文仆一胜一负。
小皇帝此时方明白为何阿宁会找上这时家的后人,其门人当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若不是要保他万人不败的战绩,恐怕根本无虚阿宁在身后用钱财买通。
但他这般听了两个时辰,略觉得有些无趣,待礼官唤第三场时出声打断,“孤观你们辩了这许久,不过是某某典籍、某某章节所述内容,既然这古经经典讲的人心立命,你们浸淫其间许久,自己可有吸纳精髓,改自身命途,立厚德之心?”
小皇帝这话问的通俗一些就是,你们只会引用前人观点,若是学习这圣贤之道许久,你们自身可有行先圣之道、修养自心,别只是动嘴皮子。
“孤看你们面红耳赤地争着‘心外无物’倒觉得有些可笑。”
一边面红脖子粗地与人计较,可嘴里说的却是心静之法,怎么看都没什么说服力。学古经却不问心,不过是生搬硬套,做给人看的罢了。
小皇帝这话一出,场中众人一时倍感羞愧。大渊文士此番前来,文老太傅与其所讲多为辩材和辩题,这也是如今文辩大多数的形式,但他们忘了,此辩辩的是描绘先圣立心之道的古经,那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一看便是根本未将先圣之论学入心中,只不过是背的典籍多了些罢了。
站在人群之中的卢青山看向高台之上的小皇帝,此时他才明白为何阿宁会将这文辩放在立国,立国这位主子便不是一个喜欢纸上功夫的人,他与文太傅所代表的文学空谈完全背道而驰。那些只知背诵毫无内化的门道在小皇帝这根本走不通。
有了小皇帝这一问,众人一时不知下一场文辩该如何进行了,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应。
此时一名中年男子走上场地中央,他发色花白,身着素服,朝着高台之上倾身一拜。此人正是时飞白。
小皇帝微微挑了挑眉看向时飞白,见他又恭敬朝另一方的四位文学大士一礼,而后道:“鄙人自知学识浅薄,不敢邀文老太傅亲自一辩。太傅曾为千人之师,厚德载物,能亲见太傅慈颜,甚为难得,王上此前所言我也深以为然,因此我想在第三辩开始之前向先生请教一二?”
小皇帝脸上露出了莫测的笑意,道:“但你此时所问便不算文辩内容,你可知?”
小皇帝这话看似是在主持公平,实则是替文渊应承了下来。
“自然。”
时飞白说完又是恭敬一礼。
文渊看向对面高台上的小皇帝,顾自缓了一口气方才起身,对着小皇帝浅躬身躯,而后对时飞白道:“时先生请随意问。”
时飞白拱手,问道:“先生浸淫古经数十载,我且问先生,如今身安否;离欲否;嗔怒否;爱著否;骄慢否?”
时飞白这一问是古经中两位先贤之间的对话,说得便是生灵立心立德之事。他问的便是文渊其人学习先圣知识多年,是否只知字间皮毛,自身仍是俗人一个。
文渊闻此,面色不改,直言,“我亦为凡夫,自然不能免俗。”
时飞白仿似未闻其言,再问:“还请先生回我,身安否;离欲否;嗔怒否;爱著否;骄慢否?”
文渊微微蹙眉,看向对面高台之上的小皇帝,他亦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如同这堂下千人。时飞白这问一出,文渊便知,小皇帝此前那番话是故意的,这二人便是在一唱一和。
众目睽睽之下,老者掌心微扣,答道:“身自已安,尚未离欲,时有嗔怒,未敢骄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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