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迷人,冬日午后的阳光显得格外的珍贵,风华殿的小朝会今日晚了些,新帝看着吵得面红耳赤的群臣,浅笑道:“今日时候已晚,不如诸位就在此处用膳吧。”
皇帝留群臣小宴,这是大渊立国以来的头一遭。各人一番矮席,御厨今日做的是翠丝蒸鱼,鱼肉鲜嫩,翠丝脆口,这道菜吃得讲究,众人皆闭口不言,默默品尝。
苏瓷看了一眼群臣碗里的鱼膳很快见底,便知今日的菜肴还算和他们的胃口。
今日这一餐恰到好处,众人虽因味美而多进了几口,但因御厨在量上的把控得当,也不至于积食。午后的天光正亮,众人吃得舒坦,心情自然不错。此时,苏瓷抬眼,看向群臣,问道是否吃好。众人连连点头,只道宫中膳食美味。
见这群言臣吃饱喝足,苏瓷敛了眉目,提起此前众人颇有争议的百子堂拨款一事,苏瓷欲增加两成预算,在偏远地区也能设堂,但言官认为偏远之地人口稀少,在那里立堂颇有些浪费了。此时饭饱之后,苏瓷再次提出此话,一众人不由苦笑,这饭果然不是白吃的。
鱼肉鲜美是以礼敬,鱼刺繁杂是以闭口细嚼。皇帝之意以一道菜传递地分毫不差,众人明白,新帝对学问的看重,不肯放弃任意一个大渊子民,是而用一道菜点拨,以礼敬的态度愿他等就此闭口,勿再多言。因而这一顿饭后,众人垂首赞同新帝,不再对此多言。饶有那么一两个仍旧不懂的木鱼脑袋也不打紧了。
待众人离去,冼九黎复才将近日坊间的一些传言讲与苏瓷听。
近来,坊间欲再次挑战时飞白文辩,但大渊学士中文采高盛之人大多入朝为了官,不便出战,而清流一派又多善辞藻,对古经不甚熟悉,因此不少人将目光看向了已然归老的文老太傅。
自然以老太傅的辈分犯不着去与那时家后人辩文,但他们希望此战能有老太傅的指点。根据众人的揣测,那时飞白的身后定然也有高人在,因此众人不愿在此处吃亏,定要准备充分再去一战。
“老师答应了?”
冼九黎笑道:“那群士子一起去拜访文府,倒是将老太傅哄得开心,当下便答应了。”
文氏经历清流之争后,再次被众文士抬作文史楷模,文老太傅自然高兴,因此定了日期,与众人讲一讲这古经典籍。
闻此,苏瓷却敛了眉目,大渊文道畅行多年,这三十载来,说到文史,却还得依靠一名老者,足见从前的做法有诸多局限。即便文氏之内,亦再未能出一人能有当年文老太傅独身下淮南,遨游边陲讲学的气魄。而这也是苏瓷决心破除门第之见,让学问能在大渊遍地开花的原因。
“对了,你今日若得空,将那幅画送去给老太傅吧,让他顾着点自己的身子,别过度操劳。”
苏瓷扬了扬下巴,冼九黎顺着看了过去,只见光影斑驳的梨花木架上,放着许多的卷轴,他起身走了过去,几番尝试才取到苏瓷所说的那副。
“田居图?”
文老太傅虽已归老,但当年是因文氏过盛,为防厉帝疑心,他才提前归老,论年岁也只比张相等老臣年长几岁,何至于用此图提醒他颐养天年?
见苏瓷不再理会自己,冼九黎收拾好卷轴便低身退下,索性当下去了一趟文府,将东西转达。
文府内,老者看着文仆展示的画卷,这是一幅山居田园图,画者并不知名,观其笔触也不够老练,但看卷纸倒是有些年岁了,这种画卷寻常藏家不会收,看样子是新帝自己收来许久,却为何在此时送给了文老太傅?
文永昌到的时候,老者已然在观此画,他上前看了看那画,也未看出来什么究竟。
“君上这是什么意思?”文永昌问道:“难道是让您不要参与近日的文辩之事?”
不过一个民间文辩,苏瓷哪里会闲到连这件事都要管,既然他能说出让文氏以身作则这样的话,便不会阻止文氏,那今日这画卷又是了哪般?
“敦帝之时有一名臣,书法一道颇有造诣,荣耀一生而后归老,作了田居图一幅,画的正是一生圆融的自己最后享得人间清福。只是原画已毁,后多有人模仿其意。”
皇帝赐画该是此祝福之意,原本老太傅也早该享此清福。想到自己这把年纪还要替子孙去争荣耀,老太傅又深叹了口气。
“文氏这三十年虽说独揽文教一脉,但却并未培养出像样的人才,遇上此等事还要我这把老骨头插手……”
说到此处,文永昌不由低了低头,此前他安排文氏门人参与文辩却最终落败一事已然被老者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现在他哪里敢吱声。
“那也是衡儿他们在朝为官,不好参与此等民间的文辩……”
见老者怒目瞪了过来,文永昌便再不敢言。即便文氏嫡系的子弟不便出席,但文氏门人上千,却搜罗不出一人可用,此事老者怎么想都是气。
此后半月,老太傅在文府的偏院开讲,来听者众多,或站或坐,满院子都是来听古经辩材的文士,他们当中有的并不会参与立国文辩,不过是趁着机会,能亲眼见一见当年那个为三千学子亲讲文史的学究。
这一幕让老者不由想到了从前,那时文氏处于没落的边缘,再无大才可为世间所记,他为了博一个名声,亲自前往边城,为苦学之地的稚童讲学,也因此得了白家的举荐,得以入朝为皇子讲学。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看着面前这些年轻的脸,老者不由还是感概,时光最是不饶人。
讲学最后一日,老者收起典籍,看着众人,浅伏身躯,礼拜的是大渊未来的文史栋梁,众人起身深拜长者,拜谢的是传承之恩。堂下众人相护看了一眼,终是默契地跪地,齐声呼了一声,“拜谢恩师!”
浸淫权势多年,这一唤唤出了老者几分感动,他罢了罢手,算是承了这句“恩师”之名,无论此后他们是否以文氏门人自居,此门之中,他与众人便是这半月的师徒,出门之后各散东西。
原本众人皆以为这场短暂的师徒情便到此为止了,岂料,立国传回消息,时飞白取消了文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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