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南亦凑近看了一眼,但那女尸容貌尽毁,残肢半缺,他着实认不出,只是那女子身着之物,确实是明锦院的缎子。如今,秋南唯怕这是苏瓷不肯相信事实,而拒绝承认阿宁已死的消息,唯恐此事成了那人的心魔。如今朝局初定,但有许多事需要苏瓷的决断,厉帝一党仍不肯死心,他断不可在此时失了心神。

苏瓷走出庭院,对秋南道:“可查到究竟是谁动的手?”

秋南低声道:“是派给文氏的暗卫动的手。”

果然不出苏瓷所料,能如此对阿宁下死手的,上京城内唯有文老太傅。

见苏瓷微敛了眉目,并不说话,秋南拿不定主意。太子此番逼宫却未被言官讨伐,无非是以厉帝残暴,太子为民逼宫为理由,而舆论会有如此导向,是文氏之功。太子刚持大权便对功臣下手,恐会引发那些支持太子之人的恐慌。

而这也正是文氏的依仗。

“我记得前日里收到立国的来信?”

秋南不知为何苏瓷会忽然提起此事。

“是,几个氏族之人托立国王室向大渊来信,希望能返回国内,但又不愿再单独出关,怕是被萧盛给坑怕了。”

苏瓷神色淡漠地看了看临城府外的溪流,缓声道:“那些去了立国的人,让文氏的人亲自去接吧。”

文府如今,文永昌与文书衡皆忙于朝中正事,前些时日,中枢几乎停摆,这些落下的任务须得全部补上,此外还有谁能去接?

见秋南眼中有疑问,苏瓷道:“安排好护卫的人手,至于文氏让谁去,便由他们自行决定吧。”

两国有正式的通关文书,再有武将同行,已然是水到渠成的事,但却能赢得迎回大渊逃难子民的大名声,这么好的差事,文氏自然不会放弃。但这原本该是阿宁的荣光,秋南看着苏瓷,却不敢将这句话宣之于口。

冬日的风总是冷的,仿似有一缕也能吹透了心尖的凉。

明知是文氏对阿宁动的手,却还能将这般荣耀给文氏之人,东宫在如今情形之下,终究还是冷静的。秋南以为苏瓷当是认清了阿宁之死,但下一刻,却听苏瓷缓声道:“派人南下一路搜寻阿宁的踪迹,尤其是西南边陲。”

秋南不由还是开口问道:“若是阿宁还活着,这些时日了,为何会一直不现身?哪怕是通过庆同传个消息都无?”

闻此,苏瓷眸光微闪,他微蹙着眉缓缓叹了口气,浅声道:“她或许,只是生气了。”

动手的是他的人,这般死手,阿宁该是生气了。

秋南看着苏瓷,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这般痴傻的理由,却是从未来大渊之主的口中说出。

从前,阿宁也遭遇过许多刺杀,但每次都有惊无险,每次都活蹦乱跳地出现,将动手的人骂个狗血淋头,然后伺机报复,每每她都要亲自动手才能解气。但这一次那么久了,阿宁,你到底在哪?

上京文府,接到东宫旨意之后,文氏众人喜不自胜,如此大好的机会,当真是恩赐。而唯一的问题是,文氏究竟派谁去?

文永昌与文书衡正商议此事,却见文书意轻叩房门,见礼后走了进来。近日,文书意又如同从前那般乖顺,就连不必要的外出都免了,从前那个知书达理的文书意仿似又回来了般。

“容父亲允许我与昭昭前去迎接立国众人。”

文永昌愣了愣,正要开口,又听文书意道:“听闻这原是昭宁郡主的主意,她亦为女子,她能做的事,我文氏的女儿便亦能做。”

听她此言,文永昌不由微微皱了皱眉,难道文书意依旧将桑宁当作幻想中的敌人?

似乎知文永昌所想,文书意道:“父亲放心,此番的功劳,我自然不敢冒领,既然殿下要将这荣光给文氏,那便该给能代表文氏之人,因此此行的接引人该是昭昭。但我知昭昭心思单纯,许多事需要人从旁协助,所以才自请随队。”

文书意这话让人挑不出毛病,文永昌只当女儿当真懂事了,明白以家族的荣耀为先。

此前在府中,文书意虽表面上与文昭昭和气相待,但却根本没将其看在眼里,世家嫡女私下的会面中也从未邀请文昭昭,所以文昭昭进京到现在都无闺中好友,除了庄府那丫头,偶尔见着了会与她打招呼,文氏这个次女在众人眼中如同透明般。

文永昌念及此行东宫已经一切安排就绪,就连护送的武将亦是妥当之人,自知此行安全无虞,于是允了文书意所言。

边陲沙城,顾繁春从茶铺老板那里取了两碗茶,端了过来,一碗端给了一旁坐着的人,那人身着粗布的衣裳,连头颅都蒙上了,倒不是她不愿见人,而是沙城这地方当真干得很,前几日的风沙刚过,风中还有一股子尘土的味道。

“打听到了,东宫派文氏接引立国之人,不日就会抵达。”

“嗯。”

那人就那般仰着头,由着面纱将自己的脸都盖住。

“当真不回去?”

“暂时不回去。”

面纱落下,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如墨玉般的双瞳带着几分慵懒的神色,“东宫上位,文氏权势愈大,老头有心动我,若得知我没死,他必然不会罢休,届时我的家人便可能会成为他威胁我的筹码。况且,动手的还是东宫的人……”

所以,她才假死,她要看东宫的态度,看他究竟是保她还是保文氏,若东宫面对文氏对她哪怕能表现出一点维护之心,阿宁此时回去,还能护得下桑府众人,而如今答案已明。阿宁承认自己此举多少有些赌气,她亦是明白,为顾念大局,那人不会在此时动文氏,但同时她还是想知道,自己到底在他眼里算什么。念及此,阿宁垂了垂眉目,这地方干涩得很,连眼睛都觉得拔干。

“听闻东宫派人在到处找你。”

“他这个人凡是讲个证据,不是亲眼所见不会相信。”

“你就不愿相信他是不肯放弃才会寻你么?”

阿宁自嘲地笑了笑,“我到现在亦不知,如今的他还会有那种情感么?”

“那你家里人呢?”

“我不出现,他们才是安全的。”

文氏又岂会那么容易相信她的死,恐怕如今也是通过各种渠道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死透了。

“文老头,你要活到我回来亲手拧断你的脖子才好。”

闻此,顾繁春亦缓缓叹了口气,“上京那边的人恐怕很快就会查到这里来,不如先出关?”

阿宁点了点头。

“打算去哪?”

“大成。”

唯有大漠以西是苏瓷伸手够不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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